孟笙都能想象到崔雪蘅當(dāng)時痛哭流涕的崩潰和絕望,也明白裴綏是下了什么樣的狠心。
他原先對崔雪蘅就沒什么感情,只不過,一直都顧及著表面那層脆弱不堪的母子關(guān)系。
也就在她病得嚴(yán)重的時候,會回去看她一眼。
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至少他做到了。
但是,更多的,就沒了。
也不會有。
如今,那是連最后那層遮羞布都徹底揭下來了。
還順帶把崔雪蘅驕傲和希望的脊梁給生生折斷了,即便她的病情以后恢復(fù)了,怕是也要為那個被毀了的梅園傷懷一輩子的。
有些傷,在心上留下了痕跡,就不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而徹底消失的。
就像崔雪蘅給裴綏帶來的傷害,近三十年了,是不會淡的。
只不過是因為他的忍耐,堆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旦有個導(dǎo)火索,就會徹底爆發(fā),如何都挽回不了了。
她只愣了幾秒的功夫,但腦海里閃過許多的念頭。
她視線又落在裴綏身上,望著他眼睛里的紅血絲,心還是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是心疼的。
可……
也只是心疼,并不會軟。
須臾,她便收回了視線,望著面前滿臉慈和又充滿歉意的老太太,唇色很淡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剛要婉拒來著,屋子里面的門忽然被拉開。
護(hù)工走了出來,看著她微微頷首,恭敬又從容地回道,“孟小姐,老先生讓您帶諸位貴客進(jìn)去。”
孟笙微愣,呼吸不由一緊,“我爸醒了?”
護(hù)工點頭,“是的,老先生剛剛醒地,聽到外面有說話聲,就讓我來看看,我便如實說了有位老太太帶著兩位先生來了,他便讓您放他們進(jìn)去。”
孟笙微微蹙眉,思量了幾秒的功夫,她看了眼他們祖孫三人,到底是沒說什么,率先走進(jìn)去看望孟承禮。
“爸,你怎么樣?心口還有不舒服的感覺嗎?”
孟笙緊張地走到床沿邊,眼含擔(dān)憂地問。
孟承禮從昨天醒來后,時不時的就覺得胸口悶,時不時還要疼一下,昨晚沒睡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所以,他到今天睡覺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睡一會就因為那股不舒服而壓迫轉(zhuǎn)醒了。
孟承禮測驗出來的分?jǐn)?shù)雖然只有一分,癥狀也是沒有什么規(guī)律出現(xiàn),每次持續(xù)的時間不會很長,幾分鐘,十幾分鐘都有。
然后過幾個小時再重復(fù)。
不過,癥狀出現(xiàn)的時候還是能一眼看出來的。
面部會有些許的下垂,笑的時候會顯得特別僵硬,弧度也扯不太開。
雙臂也有些無力,左側(cè)會抬不住地往下掉。
但好在說話不會含糊,只要說慢點,也不會出現(xiàn)口齒不清,或者一時間找不到合適詞語表達(dá)的那種更輕微的癥狀。
這會的孟承禮,面容除了有些蒼白外,其他都正常,神色也無異,只是那雙眼睛有些滄桑。
還夾雜著一絲不悅和隱忍。
顯然是還在為這件事情而感到生氣。
孟笙不想讓裴家人見到她父親,也是怕他看到他們裴家人,就會想起崔雪蘅,氣血再次上涌,控制不住情緒。
但也明白,他心中的情緒得不到發(fā)泄,一直壓在心里,也不好。
孟承禮輕輕搖頭,安撫地拍了拍她撐在旁邊的手背,安撫了一句,“沒事,別慌,讓他們進(jìn)來吧?!?/p>
“嗯?!?/p>
孟笙輕輕應(yīng)了聲,側(cè)頭看向門口。
裴老太太已經(jīng)拄著拐杖慢慢走進(jìn)來了,望著病床上氣色蒼白,身體孱弱的孟承禮,愣了下。
她也不是沒見過孟承禮,只不過是次數(shù)不多。
京市的豪門圈,不管分幾類,那也都是個圈。
圈里就這么多人,十幾年都難變一次,就算關(guān)系一般,不相熟的,偶爾在某個宴會什么的見過,也是常事。
孟承禮和阿綏父親也不算特別陌生,兩人在高中同校過,不過阿綏父親比孟承禮高兩屆,兩人一塊為學(xué)校參加過比賽。
不過后來阿綏父親畢業(yè)后,兩人也就沒什么交集。
老太太上回見他,是七八年前了,在孟家老爺子的葬禮上。
現(xiàn)在的孟承禮倒是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還沒了之前那股精神氣。
也是,這幾年,孟家發(fā)生的事情不少,他自己又在醫(yī)院遭了那么久的罪。
老太太慢慢走到床沿邊,“承禮啊,好久不見,沒想到,再次見到你是因為這種事情,我還以為會是因為阿綏和……哎……對不住,是我們裴家沒約束好人,才讓她在你面前大放厥詞……”
老太太的話說得十分真誠,一點也不圓滑,該認(rèn)的錯,她認(rèn),該道的歉她也道。
絲毫沒有馬虎的意思。
孟笙確認(rèn)孟承禮現(xiàn)在無恙,便主動往后退了幾步,讓老太太和孟承禮說話。
孟承禮的態(tài)度有些冷淡,因為崔雪蘅的緣故,很難不對裴家蒙上更深的一層濾鏡。
裴老太太在京市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孟承禮也是個知禮之人,現(xiàn)在雖然心里有些遷怒裴家,但對裴老太太還是沒有直接甩臉子。
只不過回的話也生硬,每字每句都充斥著拒絕。
一副不需要裴家他們道歉的樣子,然后把話攤開了說。
語氣也硬生生的,透著冷漠疏離和幾分怒氣,“道歉和說這些漂亮話有什么用?!
你們裴家或許是看不上我們孟家,我們孟家上下幾代都只出文化人,到了笙笙這一代,才有所變化,他哥哥進(jìn)了外交部,她學(xué)了美術(shù)。
可不管怎么說,我們孟家在京市也立足了百年之久,底蘊也深厚。
我家笙笙也是被我和她母親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她長這么大,我們舍不得罵,舍不得打,只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可你們裴家呢?真是好大的臉面,婚事都離個十萬八千里,卻舔著臉來我這里侮辱她,詆毀她,你們讓我心里怎么咽得下去這口氣?
我告訴你們,我沒讓笙笙報警,已經(jīng)很仁慈了,這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看在您家二小子這段時間對笙笙的幫助,我們孟家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否則,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既然我們兩家也沒多少緣分,到今天,就差不多了,那從今往后,也別再有來往了,我們孟家消受不起,也高攀不起?!?/p>
裴綏聞言,心里“咯噔”一響,一瞬間,就好像有堪比天高的浪潮直接將他掀翻在地。
整個人宛若倒在水中,“咕嚕咕嚕”地掙扎著,沒多大功夫,就覺得窒息,心肺都跟著刺痛了起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床尾,對孟承禮鞠了一躬,聲音沙啞又低沉,“對不住……”
心里雖急,但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好像說什么都是錯,說什么都像是在狡辯。
這件事情一目了然,非常簡單,所以,除了對不起,他真的不知道還可以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