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在沐家住了下來。
回到了自已出嫁前的閨房,一切都還是熟悉的模樣。
黃花梨木的梳妝臺,百鳥朝鳳的刺繡屏風(fēng),還有窗邊那張她曾躺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貴妃榻。
這里沒有景陽宮的富麗堂皇,也沒有那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
沐瑤躺在軟榻上,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這大概是她穿越以來,感覺最輕松的一刻。
意念微動,她的人,已經(jīng)進入了獨立位面。
一望無際的黑土地,在位面柔和的光線下,泛著肥沃的光澤。
一百平方公里,整整十五萬畝。
十五萬畝的土地,能做什么?
沐瑤的心算速度極快。
按照藍(lán)星的小麥平均畝產(chǎn)九百斤來計算,一年下來,就是一億三千五百萬斤糧食。
這個數(shù)字,聽上去無比龐大。
可沐瑤很清楚,這根本不夠。
一個成年人,在從事體力勞動的情況下,一天至少需要兩斤糧食才能勉強維持。
這點糧食,分?jǐn)偟桨偃f人口的基數(shù)上,根本撐不了多久。
更何況,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戰(zhàn)爭,需要消耗的物資,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她的革命隊伍,不可能永遠(yuǎn)只有陳慶之那幾萬人。
她要解放的,是整個大周億萬被壓迫的百姓。
獨立位面里,到底該種什么?
只種糧食,效率太低,無法形成可持續(xù)的工業(yè)基礎(chǔ)。
可如果不種糧食,前期的生存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沐瑤第一次,感到了些許犯難。
就在她糾結(jié)之際,外面?zhèn)鱽砹搜诀叩那瞄T聲。
“大小姐,晚膳備好了,老爺和夫人們請您去正廳用膳。”
沐瑤的意念,從獨立位面中退出。
她推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看著有些眼生。
“玉貞呢?”
沐瑤隨口問了一句。
玉貞是她的貼身丫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同一般。
原本是要作為陪嫁丫鬟,一起去鎮(zhèn)北王府的。
但皇室賜婚,規(guī)矩森嚴(yán),不興帶陪嫁,玉貞才留在了沐府。
那小丫鬟聽到“玉貞”兩個字,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她低下頭,不敢看沐瑤。
“回大小姐……玉貞姐姐她……”
小丫鬟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說?!?/p>
沐瑤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吐出了一個字。
小丫鬟被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身體抖得厲害。
“奴婢……奴婢不知。”
“大小姐,您……您還是去問小少爺吧?!?/p>
問沐北辰?
沐瑤什么都明白了。
她那個被寵壞的廢物弟弟,是什么德性,她比誰都清楚。
玉貞的容貌,在沐府的丫鬟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恐怕,是遭了他的毒手。
很好。
沐瑤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她抬步,朝著正廳走去。
……
沐府正廳,燈火通明。
一張巨大的圓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菜肴豐盛得堪比宮宴。
沐風(fēng)坐在主位上,沐王氏和沐柳氏分坐兩側(cè)。
沐北辰則吊兒郎當(dāng)?shù)刈谙率?,一臉的不耐煩?/p>
沐瑤走進來的時候,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沐柳氏看到女兒,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連忙招手。
“云娥,快來,坐到娘身邊?!?/p>
沐瑤沒有理會她。
她甚至沒有看桌上的任何一個人。
她就那么一步步,走到了主位旁邊。
走到了她父親沐風(fēng)的身側(cè)。
然后,站定。
她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就只是站在那里。
正廳里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
所有下人都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
沐北辰撇了撇嘴,剛想開口嘲諷幾句,卻被身旁的沐王氏用一個嚴(yán)厲的動作制止了。
沐柳氏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身,帶著幾分訓(xùn)斥的口吻。
“云娥,你這是做什么?沒規(guī)矩!”
“還不快過來坐下!站在你父親身邊,成何體統(tǒng)!”
沐瑤充耳不聞。
她依舊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無形的壓力,籠罩在整個正廳之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主位的沐風(fēng)身上。
沐風(fēng)的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他感受到了。
那股壓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想發(fā)火。
想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呵斥這個大逆不道的女兒。
可是,書房里發(fā)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他看著身旁站著的女兒,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在他的視野里,卻仿佛成了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他知道,他必須做出選擇。
在全家人的面前,做出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沐風(fēng)感覺自已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終于。
他動了。
在所有人震驚的注視下,這位當(dāng)朝首輔,沐家的家主,緩緩地,從主位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后退了一步。
然后,對著沐瑤,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把主位,讓了出來。
轟!
這個動作,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沖擊力。
沐柳氏捂住了嘴,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沐北辰更是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沐風(fēng),又指了指沐瑤。
“爹!你瘋了?!”
“她現(xiàn)在就算是貴為貴妃,那也是你女兒啊,你怎么能……”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徹整個正廳。
沐北辰整個人被打懵了,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已的父親。
他從小到大,別說挨打,就是一句重話都沒聽過。
沐風(fēng)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沒有理會兒子震驚的表情,而是轉(zhuǎn)向沐瑤,再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tài)比剛才更加恭敬。
沐瑤這才緩緩落座。
坐在了那張原本屬于沐家家主的位置上。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慢條斯理地吃著,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沐風(fēng)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面向正廳里所有目瞪口呆的家人和仆婦。
“都聽清楚了?!?/p>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
“從今天起,沐家上下,所有事情,都由大小姐定奪?!?/p>
“大小姐的話,就是我的話?!?/p>
“她的決定,就是沐家的決定?!?/p>
“所有人,必須以大小姐,馬首是瞻!”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沐柳氏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沐王氏的臉上,也第一次失去了鎮(zhèn)定。
“老爺,你……”
“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沐北辰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指著安然坐在主位上的沐瑤,尖叫道:“我們沐家的臉還要不要了!我沐北辰的臉往哪擱!”
啪!
又是一記更響亮的耳光。
沐北辰被這股巨力,直接抽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嘴角,滲出了血絲。
“混賬東西!”沐風(fēng)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地上的兒子,怒吼道:“你再敢對大小姐不敬,我便用家法伺候!”
“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我拖下去,關(guān)進祠堂!”
沐北辰徹底嚇傻了。
他看著父親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他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為什么只是回了一趟家,他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姐姐,就變成了家里的主宰。
而他那個威嚴(yán)的父親,卻像一條狗一樣,對著她搖尾乞憐。
“不必了。”
就在家丁準(zhǔn)備上前拖人的時候,沐瑤放下了筷子。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終于開了口。
三個字,讓整個正廳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
沐瑤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靜地陳述。
“欲成大事,必先嚴(yán)于律已,修身齊家?!?/p>
“我的革命,就從這個家開始?!?/p>
她站起身,環(huán)視著正廳里,那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仆婦丫鬟。
“從今日起,沐家,廢除奴籍?!?/p>
轟!
這句話,比剛才沐風(fēng)宣布她當(dāng)家,還要震撼。
廢除奴籍?
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賣身契,明日一早,全部當(dāng)眾焚毀?!?/p>
“從今往后,你們不再是沐家的奴仆,而是沐府的雇工?!?/p>
“你們與沐府,是雇傭關(guān)系。你們干活,我付工錢。每月按時發(fā)放,絕不拖欠?!?/p>
“你們有休息的權(quán)利,有生病的權(quán)利,也有……辭職不干的權(quán)利?!?/p>
“你們是人,不是可以隨意買賣,隨意打罵的牲口?!?/p>
沐瑤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那些仆婦丫鬟,一個個都愣住了。
她們聽不懂什么叫“雇傭關(guān)系”,但她們聽懂了,賣身契要燒了,以后可以拿工錢,甚至可以不干了。
這……這是真的嗎?
沐風(fēng)和沐王氏,更是被這番言論,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自古以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天經(jīng)地義。
沐瑤這是要干什么?
“當(dāng)然?!便瀣幍哪抗猓D(zhuǎn)向了那個還癱坐在地上,一臉呆滯的沐北辰。
“你們是人,就有作為人,最基本的尊嚴(yán)?!?/p>
“這沐府的丫鬟,不是某些人的后宮,不是他想帶回房,就能帶回房的?!?/p>
“更不是他玩膩了,就可以隨意打殺,隨意發(fā)賣的玩物?!?/p>
沐瑤一步步,走到沐北辰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說的這些,你,聽懂了嗎?”
沐北辰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從沐瑤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讓他窒息的壓力。
他想反駁,想怒罵。
可一抬頭,看到的是他父親那警告的表情,和沐瑤那張沒有任何情緒的臉。
他心里恨得要死,嘴上卻只能擠出幾個字。
“聽……聽懂了。”
“很好?!?/p>
沐瑤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既然聽懂了?!?/p>
“那就交代交代,玉貞的去處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