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大門早已重新緊閉,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似乎并未隨著沐瑤的離去而消散。
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皮革味和冰冷的寒意,那是那位獨裁者留下的獨特印記。
劉相志癱坐在椅子上,那身筆挺的元帥制服此刻已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肥碩的軀體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一條剛被扔上岸的瀕死之魚。
“老孔……”過了許久,他才找回了自已的聲音,那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咱們……真給啊?五十萬!那可是五十萬精銳?。〔皇请S隨便便從田里拉來的泥腿子!”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雙手死死地抓著桌沿,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咱們手里真正能打硬仗的家底,滿打滿算也就不到一百萬。她這一張嘴就要走了一半!要是真給了她,咱們……咱們可就真的成了沒了牙的老虎了!”
孔云輝沒有立刻回答。他依舊坐在那個次席的位置上,手里捧著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目光深沉地盯著杯中漆黑的液體,仿佛要在那里看出朵花來。
他的鏡片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遮住了他眼底閃爍不定的光芒。
“老劉,”良久,孔云輝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透著一股狠絕的意味:“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抬起頭,摘下眼鏡,用一塊精致的絲綢手帕慢慢地擦拭著:“你剛才也看到了。她不是在跟我們商量,她是在下通知。如果我們敢說一個‘不’字,她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遠征軍,明天就會開進國防部?!?/p>
“到時候,你以為她真的只是來查空餉的?”孔云輝冷笑一聲,將眼鏡重新戴好,鏡片后那雙精明的眼睛里閃爍著寒光:“她會借著這個機會,把我們連根拔起!你我二人,苦心經(jīng)營了這兩年的局面,頃刻間就會化為烏有。甚至……連身家性命都難保?!?/p>
劉相志渾身一顫,脖子上仿佛又感受到了沐瑤那根手指劃過的冰冷觸感。他縮了縮脖子,咬著牙道:“可是……可是給了她,萬一她翻臉不認人怎么辦?等她拿到了兵,回過頭來再收拾咱們,咱們那時候手里沒兵,豈不是只能任她宰割?”
“她不會的。至少現(xiàn)在不會?!笨自戚x篤定地搖了搖頭,站起身,背著手在會議室里慢慢踱步:“她是個聰明人,極其聰明。她現(xiàn)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歐羅巴那個無底洞上。她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后方,需要我們這些人幫她維持國內(nèi)的局面,幫她籌集糧草、彈藥和金錢?!?/p>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圖前,目光落在了遙遠的西方:“只要那邊的仗一天沒打完,她就不會真的對我們動手。她還需要我們做她的‘管家’。”
“而且……”孔云輝的話鋒一轉(zhuǎn),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老劉,你換個角度想想。這五十萬精銳送出去,對我們來說,未必全是壞事?!?/p>
“不是壞事?”劉相志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老孔,你糊涂了吧?把自已的命根子送給別人,還不是壞事?”
“你啊,眼光還是太淺了?!笨自戚x轉(zhuǎn)過身,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你想想,歐羅巴那邊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那是絞肉機!是泥潭!她沐瑤再厲害,難道還能真的以一國之力,對抗整個大陸不成?”
他走到劉相志面前,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充滿誘惑力的語氣說道:“這五十萬人送過去,若是勝了,開疆拓土,揚我國威,我們作為后方全力支持的功臣,自然少不了那一份榮耀和功勞。到時候,我們在民眾和議會中的聲望,也會水漲船高。”
“若是敗了呢?”劉相志下意識地反問。
“敗了?”孔云輝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猙獰而貪婪:“敗了豈不是更好?五十萬精銳,共和國最優(yōu)秀的兒郎,如果都葬送在了她個人的野心之中……老劉,你想想,到時候國內(nèi)的輿論會是個什么樣子?”
“那些失去了兒子、丈夫、父親的民眾,他們的怒火會燒向誰?議會里那些原本就對她不滿的聲音,會不會趁機爆發(fā)?”
孔云輝猛地一揮手,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畫面:“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順應民意,以‘窮兵黷武、禍國殃民’的罪名,名正言順地對她發(fā)起彈劾!讓她下臺!甚至……送她上軍事法庭!”
劉相志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孔云輝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肚子里竟然藏著這么狠毒的算計。
“高!實在是高!”劉相志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愁云慘霧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老孔,姜還是老的辣??!這么說來,咱們不僅要給,還得大張旗鼓地給!要把這五十萬人,風風光光地送上船!”
“沒錯?!笨自戚x點了點頭,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開始籌劃下一步的棋局:“而且,人給了她,我們這邊的編制不就空出來了嗎?”
“對?。 眲⑾嘀狙劬σ涣粒骸拔迨f的空缺!這可是個大口子!”
“她不是要我們征兵嗎?那我們就征!”孔云輝的眼中閃爍著狡詐的光芒:“傳令下去,各省各市,都要攤派指標。征兵的手段……可以強硬一點。如果下面有怨言,就把責任都推到總統(tǒng)府頭上。”
他冷笑一聲:“就說這是沐大總統(tǒng)的死命令,是為了支援前線的‘圣戰(zhàn)’。誰敢阻撓,就是不愛國,就是通敵叛國!”
“妙!太妙了!”劉相志興奮得滿臉通紅,搓著手在會議室里來回走動:“這樣一來,咱們既補充了兵源,又把黑鍋甩給了她。那些被強征入伍的新兵,還有他們的家人,恨的只會是她沐瑤,而不是咱們!”
“不僅如此?!笨自戚x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他看向地圖的北方,那里,有一片被紅色標記的廣袤區(qū)域——北境。
“老劉,咱們也不能光把眼睛盯在歐羅巴。國內(nèi)這盤棋,也該動一動了。”
劉相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微微一變:“你是說……陳慶之?”
“沐瑤剛才不是說了嗎?她篤定陳慶之兩年內(nèi)不會動?!笨自戚x瞇起眼睛,仿佛一只正在算計獵物的老狐貍:“她為什么這么篤定?因為她知道,北境現(xiàn)在正在搞什么工業(yè)化,正是最虛弱、最需要時間的時候?!?/p>
“陳慶之那個人,我研究過。他雖然有些本事,但骨子里還是太理想主義了。他想在北境搞什么‘人人平等’的烏托邦,把大量的資源都投入到了民生和基礎(chǔ)建設上。這就意味著,他在軍事上的投入,必然會受到影響?!?/p>
孔云輝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敲擊在“相箕山”的位置上:“趁著沐瑤的主力深陷海外泥潭,趁著北境立足未穩(wěn)、忙于內(nèi)政的時機……如果我們能先下手為強,以雷霆之勢收復北境,完成國家的統(tǒng)一……”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老劉,你想想,這會是多大的功績?這將是足以載入史冊的不世之功!”
劉相志被他描繪的藍圖徹底震撼了。
收復北境!這是多少年來,共和國不少人夢寐以求卻又無法實現(xiàn)的宏愿。
“可是……沐瑤不是說,讓我們別動北境嗎?”劉相志還是有些顧慮:“萬一我們動了,她……”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笨自戚x猛地轉(zhuǎn)過身,眼中燃燒著野心的火焰:“等我們拿下了北境,生米煮成了熟飯,她還能把我們怎么樣?到時候,攜收復國土之威望,我們手里又握著新征召的大軍,就算是她沐瑤從海外得勝歸來,這總統(tǒng)的寶座……我們也未必不能和她爭上一爭!”
劉相志聽得熱血沸騰。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已身披大元帥禮服,站在承天門城樓上接受萬人歡呼的場景。
“干了!”他猛地一咬牙,臉上露出了賭徒孤注一擲時的瘋狂神色:“老孔,還是你看得遠!咱們這就回去準備!先把那五十萬瘟神送走,然后立刻著手擴軍!等時機成熟了,咱們就給北境來個突然襲擊!”
孔云輝看著劉相志那副貪婪而狂熱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這就是他要的效果。用巨大的利益和榮耀作為誘餌,驅(qū)使這個愚蠢的武夫為他沖鋒陷陣。
“此事需從長計議,絕不可走漏半點風聲?!笨自戚x叮囑道:“尤其是不能讓沐瑤留在京城的那些耳目察覺到我們的真實意圖。表面上,我們要裝作對她唯命是從,全力支持她的西征大業(yè)?!?/p>
“放心吧,我曉得輕重?!眲⑾嘀九闹馗WC道:“我這就回去安排。哼,這一次,咱們也要讓她沐瑤知道,這共和國的天,不是她一個人就能遮住的!”
兩人在會議室里密謀良久,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走出總統(tǒng)府大門時,一陣夜風吹來,孔云輝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
那里沒有星光,只有厚重的烏云,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更大的風暴。
“沐瑤啊沐瑤……”他望著海州的方向,在心中默默自語:“你太自信了。你以為你能掌控一切,以為所有人都會按照你寫好的劇本去演。可你忘了,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東西。”
“你想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眾生。那我就偏要在這人間,點起一把火,燒了你的神壇!”
他拉緊了衣領(lǐng),鉆進了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車輪碾過冰冷的石板路,消失在京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而一場圍繞著權(quán)力、欲望與國運的驚天豪賭,也在這看似平靜的夜色掩護下,悄然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