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梳著苞苞頭的阮凝春身上背了個包袱,挎著她趕尸的家當,一深一淺地行走在半山腰中。
按照趕尸門傳下來的正統(tǒng),趕尸匠‘走腳’時需得身穿法袍,再著草鞋、黑履帶、青布帽……
不過小春打從還在吃奶的年齡,便趴在上一任趕尸匠阮陘的背上走南闖北;
至如今也才不過將要五歲。
許多守舊的規(guī)矩,放到她這位年紀最小的傳人身上,也就逐漸廢除了。
此刻一臉嚴肅的小姑娘,只戴著爺爺阮陘給她縫的一頂軟趴趴的青布帽,兜里裝著尸者的貼身物品。
她右手持一串有些包漿的古銅鈴。
鈴聲一蕩,生人勿近。
另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則抓著一把黃紙,向前揮灑拋出,以示冥錢開路。
漆黑的山中無風,卻憑空卷起陣陣陰冷的氣流,卷起暗黃的紙錢向深山中漂去,無形為阮凝春開辟了一條尸者途經(jīng)過的路線……
這便是趕尸門中“尸氣引路”的秘法。
而在尋尸開路的小春身后,還不遠不近地墜著陳儀傾三人。
當小姑娘跟著楚子彤貼身物品上的殘存氣息指引,來到一片野草荒蕪的山腰,入目便是大大小小凸起的野山墳頭。
有些墳周用石頭圍成一個小壘,有些則立了碑、上頭黑白的遺照在淡淡的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惻……一眼看去漫山尸氣遍野,形成了一片極陰之地。
當冷風吹過,無端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唔!”小春跨著步子,走進此起彼伏的墳包之間左顧右盼:“好雜亂的尸氣啊,但就是這附近了,再找找…”
她個子還沒有的墳包高。
置身于昏暗的環(huán)境下,乍一看去整個人仿佛都消失在墳堆之間。
終于,走走停停的小趕尸人停在某個低矮無碑的小墳前。
只見這墳包的四周,竟是散落了一地簇新的冥幣黃紙,分明就是她進山前撒出的開路錢!
看到那些冥紙,小春才眼睛一亮扭頭回望身后:
“陳隊長,這個墳就是尸氣最濃郁的地方!”
怕跟得太近影響她尋尸的陳儀傾三人,聽到聲音才大步走來。
他們靠近的時候小姑娘已經(jīng)麻利地解開包袱,從包里拿出一把特制的折疊鏟。
兩下熟練地拼接好鏟柄,她兩只藕節(jié)一樣的小手抄起鏟子,用力掘著墳包邊緣的土壤,起了一鏟子土。
緊接著她蹲下身,抓了一把鏟開的墳頭土。
一邊在手心中搓揉,一邊放在鼻尖下方輕輕地聞嗅。
半晌小春甩去手中的墳頭土,垮著一張小臉搖搖頭:“墳土中有尸臭味,可是氣息很淡,而且土質(zhì)較為干燥,說明底下沒有尸者的骸骨了。”
這意味著此處是埋過楚子彤的尸體。
但現(xiàn)在墳里是空的,尸體已被人挖出運走。
小春不死心。
她又以趕尸門的秘法再三確認,才喪氣地說道:
“我只能找到這里,尸氣的鏈接在這邊就斷掉了,所以我感應(yīng)不到尸體如今的具體方位……”
“已經(jīng)很厲害了?!标悆x傾輕輕rua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腦袋,“沒有小春,我們都沒辦法確定楚子彤的尸體是否還在山里?!?/p>
察覺到小姑娘的臉蛋和耳朵,被山里的冷風吹得冰冰涼,他搓著孩子的臉頰肉,試圖驅(qū)散那些冷意。
“誰說不是呢?!苯綉?yīng)聲附和:“有小凝春這句話,我馬上給二組的人回個電話,今晚組里的那些同事不用再在深山老林里吹冷風、守墳地了?!?/p>
“…俄的劉海兒!”頂著老父親稀里呼嚕一通擼毛,小春捂著東倒西歪的腦袋搶救發(fā)型,這才沒空沮喪。
待三名大人拍攝了多張墳周的照片,又在墳邊做上標記,尋尸無果的一行人打道回府,往下山去。
黎月茸是練家子,在并不平坦的山地上也如履平地。
她順手將小春撈了起來,往懷里一兜。
單臂穩(wěn)穩(wěn)地托著小姑娘說道:“抱著我的脖子?!?/p>
“好喔師父!”小春甜膩膩地應(yīng)了一聲。
饒是抱著個小孩兒,黎月茸依舊比另外二人的步履更輕盈,一大一小就這么領(lǐng)先另兩人一大截。
跟在后面下山的陳儀傾不緊不慢。
姜辰則雙手合十,對著沒入山間小路兩側(cè)的黑黢黢墳頭一邊拜,嘴里一邊念念有詞:
“阿彌陀佛,警察辦案有公務(wù)在身,打擾各位兄弟姐妹大爺大娘休息了哈……”
次日一早
本地專案組得了山中并無楚子彤尸體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喚了她的父母,來組里重新審問。
再次面對訊問的警方,楚朝貴表現(xiàn)地更坦然自若,也更加冷血和無賴:
“警官,你們有完沒完?。繂柫藘纱稳芜€不夠,那孩子自已無顏活著想要解脫,你們放過她,也放過我們做父母的吧!”
插入審訊人員中的姜辰冷笑一聲:“楚朝貴,為什么幾次三番地調(diào)你們來問話,你自已心里應(yīng)該清楚才對。”
“楚子彤的尸體究竟在哪里?”
一直縮著肩膀的女人、也就是楚子彤的母親艾芳華沉默不語。
她只下意識不安地抬起頭,看了一眼身畔的丈夫。
楚朝貴表情不太自然,“我說了啊,我們找工人埋到山里了,但那些墳都長得一樣我也不好確定到底是哪個…”
“撒謊!”姜辰厲聲呵斥:“天再黑,下葬自已的女兒,也不可能記錯進山的方位吧?”
他直接將一沓照片甩在夫妻倆面前,拍的是小春找到的墳包:“還是說你們就在隨意丟棄死者遺體,根本沒想過以后逢年過節(jié)去墳前轉(zhuǎn)轉(zhuǎn)?”
“那兩名工人已經(jīng)交代了,你們夫妻給了他倆一人五百元,要求他們做假證,實際上那晚他倆根本沒有背尸上山。
我國刑法規(guī)定,凡盜竊、侮辱、毀壞尸骨都將追究刑事責任,你們再不老實交代,就等著被起訴吧?!?/p>
眼瞧著公安機關(guān)竟然能找到那個墳地,做假證的工人也受不住壓力交代事情,楚家夫婦肉眼可見慌了神。
看這對夫妻神情變幻,另一位審訊的民警怒聲道:“眼珠子在那兒轉(zhuǎn)什么?還不老實?我們查到你兒子楚日豐的銀行賬戶上,上個月收到了兩筆不明源頭的境外轉(zhuǎn)賬,共計55萬,我看還是把他也喊過來,好好問清楚……”
聽到自已的寶貝兒子要被卷入其中,夫婦倆這才真的急了。
楚朝貴咬牙喊道:“……我認罪!你們別去為難孩子!”
艾芳華也期期艾艾說:“我和孩子爸怕你們查到這筆帳,才借用了日豐的銀行卡,他什么都不知道的,這件事和他沒關(guān)系!”
據(jù)夫妻二人含含糊糊的交代,是有人主動找上了他們,提出想要購買楚子彤的尸骨。
他們一時鬼迷心竅,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