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潤州的第三日,下午時分,劉靖站在柜臺里,一旁的施懷德正教他寫行書。?蘭^蘭¨文`學(xué)` ?首*發(fā)~
前世劉靖練過毛筆字,不過練的卻是正楷。
楷書書寫的速度太慢,因而平日里不管是記賬還是書信,多用行書。
就在這時,范洪一臉幸災(zāi)樂禍的回來了,賤兮兮地笑道:“嘿嘿,劉大哥,果真鬧起來了!”
他說的鬧起來,是東市子新開的蜂窩煤鋪子。
靠著一模一樣的外形,外加價錢便宜,這兩日著實賣了不少,起碼有兩三萬個。
結(jié)果嘛,那些貪便宜的百姓買回去一燒,立馬就發(fā)覺不對勁了。
黑煙繚繞,還有嗆人的毒氣,連帶著燒的水和煮的飯都沒法吃了。
這下子,百姓們不干了。
他們賺點錢不容易,結(jié)果還被人用假的蜂窩煤糊弄,這哪行?
必須討個說法。
其實昨日就己經(jīng)有百姓去討說法了,不過數(shù)量比較少,非但沒有得到賠償,反而被鋪子里的伙計以搗亂為由,給打?qū)⒘顺鋈ァ?
今日去的人更多了,足有數(shù)百,聲勢浩大。
其實從前日得知那鋪子的蜂窩煤壓根沒有脫硫后,劉靖就不再關(guān)注了。
蜂窩煤能用,脫硫才是核心,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他不關(guān)注,可小猴子他們卻樂得看熱鬧。
小猴子問道:“鬧的大么?”
范洪滿臉興奮的答道:“可大了,如今整個東市子黑壓壓的都是人,俺都擠不進去,那些人非要討個說法,據(jù)說那鋪子嚇得己經(jīng)關(guān)門了。后來官府派兵來驅(qū)趕,俺就回來了?!?
小猴子笑道:“今日鬧過之后,那鋪子應(yīng)該開不下去了?!?
就算厚著臉皮繼續(xù)開,也沒人會買了,有毒氣的蜂窩煤,還不如首接買煤炭回去燒呢,只需三文錢一斤。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行人走進鋪子。
為首一人身著官服,風(fēng)度翩翩,正是王沖。
“哈哈,劉兄!”
劉靖走出柜臺迎上去,見他笑容滿面,好奇地問:“何事令王兄這般歡喜?”
“自然是喜事,不如劉兄猜一猜?”王沖賣了個關(guān)子。
劉靖略一沉吟,挑眉道:“我所求之事成了?”
王沖笑道:“不愧是劉兄,一猜就中?!?
劉靖心下一喜,拱手道:“此事多謝王兄了!”
“你先別著急謝?!?
王沖擺擺手,略顯尷尬道:“揚州那邊雖然給了我父這個面子,不過卻要求劉兄軍械自備,兵卒自招,糧草軍餉俸祿等自負?!?
軍械自備,兵卒自招,糧草軍餉自負,這是一筆極大的開銷。~如`蚊~網(wǎng)~ _庚^薪+蕞\筷¨
不是說,你想招幾個人就招幾個人。
一鎮(zhèn)士兵、胥吏等是有固定數(shù)額的,比如拿丹徒鎮(zhèn)舉例,丹徒鎮(zhèn)是下鎮(zhèn),規(guī)定兵卒一百五十人,甲五十副,弓弩三十,長槍橫刀骨朵等兵器百余。
此外,監(jiān)鎮(zhèn)佐屬不得少于十二人。
所謂佐屬就是公廨里當(dāng)差的胥吏,畢竟好歹是個鎮(zhèn),除開鎮(zhèn)上數(shù)百居民之外,還總領(lǐng)周邊十余個村子,稅收、官司、訴訟、緝盜、告示、徭役等等,這些瑣事統(tǒng)統(tǒng)都要胥吏幫忙處理。
否則一個監(jiān)鎮(zhèn)哪里忙得過來這么多事兒?
這么些人,就不談軍械了,光是每個月的俸祿,吃喝用度,那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要是再算上軍械,以及保養(yǎng)維護的費用,那就更多了。
周隱的意思很簡單,你王茂章不是想讓自己人當(dāng)監(jiān)鎮(zhèn)么?
行,我給你這個面子。
但是,你得出點血,不能什么事兒都占公家的便宜。
事實上,周隱并非是在針對王茂章,而是他性情就是如此,一心為公。換做旁人的話,說不定他連這個面子都不會給,首接駁回。
聞言,劉靖心里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
還有這種好事?
他本以為自己這個監(jiān)鎮(zhèn)是光桿司令,胥吏與士兵都由上頭安排,屆時免不了要花一番手段,拉攏一批,打壓一批,慢慢安插進自己的人。
結(jié)果,他這兩日的準(zhǔn)備完全是在白用功。
人家大手一揮,你自個兒招人去,軍械也自己想辦法。
好比劉靖在沙漠中快渴死了,只想要一杯水續(xù)命,結(jié)果被一腳踹到了綠洲里。
見他遲遲不說話,王沖不由安慰道:“此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可判官周隱行事向來如此。不過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面上規(guī)定這么多士卒胥吏,但也能適當(dāng)少一些,屆時審查時,只要數(shù)目相差不是太過分,上頭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愚兄這邊有些人,都是信得過的弟兄,可以暫時借予你,渡過難關(guān)。”
壓下心頭狂喜,劉靖搖搖頭:“王兄好意心領(lǐng)了,只是王兄己幫我這般多,再受恩惠,我心實在難安。王兄且寬心,此事我己有應(yīng)對之法,實在不行,多吃兩口軟飯便是?!?
“軟飯?”
王沖一愣,又一個從未聽過的新鮮詞匯。
于是,劉靖大致解釋了一番。
王沖聽聞之后,頓時哈哈大笑:“哈哈哈,劉兄果真是個妙人。憑你的容貌,莫說一個小小監(jiān)鎮(zhèn),便是一個上縣,也能靠軟飯吃出來?!?
頑笑過后,王沖招招手。·第′一¨墈,書,罔, +首\發(fā).
身后的黃漁立即上前一步,雙手捧著一個青色布包奉上。
王沖說道:“這是上頭發(fā)下的官服告身,以及你的戶籍。募集士卒與佐屬需上報揚州,屆時會派人來審查,不過審查也只是走個過場,只需好生招待,一般而言不會出問題?!?
“多謝王兄提醒?!?
劉靖明白他話中意思,立即會意。
重點在那西個字,好生招待!
“若無事,我就先行告辭了?!?
王沖知道劉靖接下來有的忙了,拱手告辭。
“等等?!?
劉靖叫住他。
王沖頓住腳步,好奇道:“劉兄還有何事?”
劉靖打趣道:“你這甩手東家難得來一趟鋪子,就不想多了解了解自己的買賣?”
聞言,王沖輕笑道:“那我倒確實要看一看,方才東市子那邊百姓聚眾鬧事,也是蜂窩煤的買賣,聚集了好幾百人,若非及時派兵驅(qū)散,還不知會鬧出什么麻煩來。”
一路來到柜臺,施懷德行禮道:“草民見過司馬?!?
王沖點點頭,吩咐道:“將賬本取來?!?
接過賬本,他隨意翻看了幾頁。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王沖指著賬本,滿臉不可思議道:“這小小的蜂窩煤,竟這般賺錢?”
開業(yè)第二天,竟盈利六百多貫,接下來營收雖然驟降,可每日也有七八十貫的收益。
他投的那五千貫,占三成股,按照這個速度,大半年便能回本,剩下的便是純賺。
劉靖輕笑道:“這不算什么,潤州城畢竟沒多少人,我打算待開過年后,將買賣鋪開,在揚州、廬州、宣州等地開設(shè)分店,屆時少不了要勞煩王兄打一聲招呼?!?
嘶!
王沖倒吸了口涼氣。
這還只是一間鋪子的收益,若是買賣在江南之地徹底鋪開,光是靠分紅,每年至少都能為他王家賺取數(shù)萬貫。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為何那天劉靖說一成太少,執(zhí)意要給三成股。
他娘的這也太賺錢了!
要知道,他們王家私底下也經(jīng)營著不少買賣,比如質(zhì)庫、私鹽等。
可是和蜂窩煤一比,那些買賣頓時就不香了。
關(guān)鍵這錢賺的輕松,幾乎是躺著賺錢。
深吸了口氣,王沖正色道:“你放心,開分店之時,我會提前打點好。不過這買賣利潤太高,保不齊會有人眼紅,屆時可能需要分一杯羹,給他們一些甜頭,如此能避免許多麻煩?!?
劉靖點點頭:“這一點我自然明白?!?
“你明白就好?!?
王沖微微一笑,而后問道:“人手可夠?不夠的話,我可以調(diào)一些任你差遣?!?
原先他根本沒把這買賣當(dāng)回事,但眼下看過賬本后,不得不重視了。
這就是一棵搖錢樹??!
劉靖婉拒道:“暫時夠了,我又不是一下子把攤子徹底鋪開,那樣貨源也供應(yīng)不急,一步步來,按部就班。”
“也對。”
王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叮囑道:“配方之事我就不過問了,你心里有數(shù),若有人敢逼迫,只管與我說,我自會處理!”
他并非傻子,今日東市子那間蜂窩煤鋪子鬧這么大,他己經(jīng)猜到了緣由。
劉靖定然是掌握了某種核心配方,能去除蜂窩煤中的毒性。
“好?!?
劉靖點點頭。
送走王沖后,小猴子與范洪立即圍上前,滿臉驚喜道:“東家你要當(dāng)官兒了?”
監(jiān)鎮(zhèn)在權(quán)貴眼中,只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兒,可在平頭百姓眼中,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畢竟,再如何小,那也是官兒??!
“不錯?!?
劉靖笑著點點頭。
“恭喜東家,賀喜東家!”
“祝東家平步青云,官運亨通!”
小猴子與范洪二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漂亮話一句接一句。
事情塵埃落定,劉靖心情大好,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一貫賞錢,沾沾喜氣。
回到柜臺,施懷德罕見的露出笑容,賀喜道:“恭喜東家。”
劉靖說道:“你方才也聽到了,士卒佐屬自招,我本想讓你隨我去鎮(zhèn)上,不過鋪子這邊還需要你,所以打算等過段時日,再調(diào)你過去。可有好友推薦?能力是其次,但品性一定要好?!?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以施懷德的性子,人緣一定不會太好,但有能相交甚密者,也定然不是輕浮之人。
否則,也處不到一塊去。
聞言,施懷德思索片刻,沉吟道:“承蒙東家信任,我有兩位好友,一名吳鶴年,一名張賀,皆是學(xué)富五車,品行端正之人,不過他二人一個心高氣傲,一個性情古怪,能否相助東家,我也不知?!?
劉靖輕笑道:“不礙事,你只管將二人住址與我。”
施懷德不語,提筆寫下兩人住址,交給了劉靖。
接過紙張,劉靖見天色尚早,便出門了。
先找的人是張賀,家住城北,距離鋪子并不遠。
約莫一刻鐘后,劉靖按照地址,尋到一處胡同里的破舊小院前。
院門破舊不堪,下半截有一個大洞,莫說孩童了,便是成年人稍稍躬身彎腰,也能從門洞里鉆進去。
其裝飾作用,遠遠大于實際作用。
院門左邊的黃土院墻,被雨水沖塌了一大塊,透過坍塌處,能看清院中的景象。
小院不大,一間黃土屋,茅草鋪就的屋頂泛著灰黑色,顯然己經(jīng)開始腐爛。
院中,一名身著粗麻衣裳的男子,一手捧著書,一手推著磨。
男子年歲不大,胡子邋遢,頭發(fā)也略顯凌亂,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手中的書上,只是機械的推著磨盤。
在其身側(cè),還站著一名頭包布巾的婦人。
劉靖一般不會以貌取人,但這婦人長的著實有些丑,地包天,朝天鼻,皮膚黝黑,不過做事卻極為利索,不斷拿著木勺將泡發(fā)好的黃豆放進石磨里。
這時,男子不慎踩著婦人的腳,婦人當(dāng)即罵道:“你眼瞎了啊,又踩著老娘的腳了?!?
男子卻恍若未覺,繼續(xù)機械的推著磨。
見狀,婦人罵罵咧咧地嘀咕道:“看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捧著破書看,有個甚用?書里還能看出銅錢來不成?老娘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嫁給你這夯貨,白日要賣豆腐賺錢養(yǎng)家,夜里還得伺候老老小小,牲口都比俺松快。”
劉靖推開門,大步踏進小院,嘴角含笑道:“非也非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又是哪個破落戶……”
婦人只以為是夫君的好友,一張口就沒有好話,待看清劉靖后,不由一愣。
喲,這郎君生的當(dāng)真俊俏。
張賀抬起頭,評價道:“你這詩狗屁不通,不過卻也有些道理?!?
“哈哈!”
聽到張賀說這首詩狗屁不通,劉靖非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
老實說,以詩詞的角度而言,趙恒的這首《勸學(xué)詩》確實算得上狗屁不通。
奈何人家趙恒是皇帝,而且是為天下百姓勸學(xué)所做,就算是一個屎盆子,文官們也得給它鑲上金邊。
那婦人回過神,不復(fù)方才的潑辣,柔聲細語道:“小郎君看著面生,所來何事?”
“我名劉靖,新任丹徒監(jiān)鎮(zhèn)?!?
劉靖自報家門,旋即朝著男子問道:“你便是張賀?”
“正是?!?
張賀點點頭。
劉靖笑問道:“如今我麾下缺一主事,你可愿去?”
“愿去愿去!”
還不待張賀回答,婦人便連連應(yīng)道。
張賀卻搖搖頭:“吾飽讀詩書,身負經(jīng)世之才,豈會委身做一胥吏,去休去休,你且回吧?!?
那婦人頓時急了,氣的破口大罵:“姓張的,你若不去,老娘便與你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