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十日后。
今日秋陽朗照,金芒漫過侯府飛檐,裹挾著桂花香的風(fēng)徐徐拂過,帶來幾分愜意。
晨光初熹,永安侯府便一片忙碌。仆役們腳步匆匆,昭玥院更是人來人往。
臨近晌午,穗禾端著果盤進來,盤中嫣紅的石榴粒顆顆飽滿如寶石,都是她細細剝好專門給小姐吃的。
她語氣酸溜溜的:“小姐,昭玥院那邊熱鬧得緊,來了不少妝娘和繡娘,都在幫二小姐梳妝打扮呢?!?/p>
云綺斜倚在軟榻上,紗質(zhì)寢衣松松垮在肩頭,露出半截凝脂般的玉臂。烏發(fā)如瀑隨意散落,幾縷發(fā)絲垂在臉頰旁,襯得那雙眼睛愈發(fā)瀲滟勾人。
她慢條斯理地抬手,蔥白似的指尖捻起一顆剔透的石榴粒放入口中,懶懶勾唇:“人啊,越是缺什么,便越生怕被旁人瞧出來?!?/p>
桌上,一張燙金請?zhí)o靜躺著。
正是云綺前幾日從謝凜羽那里騙來的,安遠伯爵府的濟民競賣會邀賢帖。
云綺支起身子,皓腕托腮,目光落在請?zhí)?,將帖子上的?nèi)容又看了一遍。
【蓋聞天道循環(huán),民生多艱。近歲江淮水患,黎庶流離。某忝列簪纓,念及達則兼濟天下之訓(xùn),乃與京中賢達共議:于桂月三十日未時,假安遠伯爵府蘭雪堂,設(shè)濟民競賣之會。】
【伏望閣下攜珍玩雅器書畫等物,蒞臨盛會。匿名所捐之寶,當(dāng)場競價,所得銀錢,盡付災(zāi)黎。不求珠玉之貴,但憑寸心之誠。席間備有清茗素點,可與同好論古道今,共襄義舉?!?/p>
【另備嘉賞:賓客捐贈之寶若獲競價之冠,其捐贈者與最終競得者,可擇日擇地小聚半日,無論詩酒雅集、游園聽?wèi)?,一?yīng)費用皆由伯爵府周全。此舉非為厚贈,實乃賀“慧眼識珠,惺惺相惜”之緣?!?/p>
落款是蘇硯之 謹(jǐn)啟。
云綺又在另備嘉賞這行掃了眼。
收回目光,對穗禾道:“你也幫我梳妝吧,按照我說的來?!?/p>
云汐玥想艷壓全場,她便叫她看看,真艷壓可不需要那么多錦裳珠釵堆砌。
*
安遠伯爵府。
蘭雪亭坐落于府邸花園的西北角。
此處種滿了墨蘭,每逢花開,馥郁芬芳縈繞不散。而冬日時分,又有皚皚白雪為其添上幾分高潔,故而得名蘭雪亭。
平日里,亭畔清泉潺潺,錦鯉穿梭于蓮葉間,周圍怪石嶙峋,堆疊出奇妙景觀。楓樹成蔭,葉影斑駁,令人心曠神怡。
此刻,蘭雪亭內(nèi)熱鬧非凡。男女席位分列兩側(cè),中間空出寬敞場地。
男席這邊前來的皆是京中勛貴,面前擺放著精致茶盞,茶香裊裊升騰。
女席之上也皆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貴女,個個身著華服,頭上珠翠搖曳生姿。
貴女們談?wù)撝站┲械娜な隆?/p>
而近日京中貴胄圈中最為沸沸揚揚的談資,自然是永安侯府那場鬧劇。
侯府養(yǎng)了十六年的嫡女竟是冒牌貨,難怪行事蠢笨又跋扈,還敢干出給定遠將軍偷下媚藥這種浪蕩丑事,妄圖嫁進將軍府。
這種帶著市井腌臜血脈的人,鳩占鵲巢多年還惡行累累,如今被將軍府一紙休書打發(fā),真是罪有應(yīng)得。
幸好如今真相暴露。
說起云綺,貴女們眼角眉梢盡是鄙夷嘲諷,掩著帕子的語氣里幸災(zāi)樂禍。
忽有鐵血般的冷厲氣場漫過來,話音戛然而止,滿席鴉雀無聲。
不少少女攥緊帕子,眼尾余光悄悄掠向月洞門,眼底浮起薄霞般的嬌羞。
霍驍立在廊下,劍眉斜飛入鬢,刀削般的鼻梁下,薄唇抿成冷硬的線,玄色勁裝裹著寬肩窄腰,腰間佩飾泛著金屬冷光,周身縈繞著北疆風(fēng)雪淬煉出的肅殺之氣。
霍驍年紀(jì)輕輕便深受皇帝信任,手握虎符節(jié)制大軍,朝堂上諫言切中要害,前途不可限量,自兩年前戰(zhàn)勝歸京后就成了少女們的春閨夢里人。只可惜霍驍卻從不近女色。
當(dāng)初霍驍毫無預(yù)兆宣布要娶云綺,不知讓京中多少閨閣少女暗自傷心,也搞不明白,他怎么會看上云綺那種蠢笨無腦的女子。
現(xiàn)如今他們才知道真相,一切都是云綺厚顏無恥算計。
霍驍將那冒牌貨休了,不少貴女心中暗喜,只覺自已終于有了靠近這顆將星的機會。
霍驍仿若未覺周遭目光,只挑了張空席落座。脊背挺直如松,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肅。
他對這種場合并不感興趣。但畢竟是賑濟災(zāi)民的善事,又是伯爵府親自將請?zhí)蜕希€是要給幾分薄面。
眾人對霍驍?shù)牡絹聿⒉灰馔猓僧?dāng)那抹攜著張揚與不羈的少年身影也出現(xiàn)在視線時,滿座賓客都是一愣。
鎮(zhèn)國公府這位混世小霸王,怎么也來了?
這位謝凜羽謝世子在京中貴胄圈里也可謂聲名遠揚。
素日里最厭繁文縟節(jié),行事全憑心意,縱馬闖過街市,連當(dāng)朝官員都敢打,誰都不放在眼里。
聽說這位世子爺前些日子才剛從西北返京,從前最煩人多的場合,今日怎么這般給面子?
看到謝凜羽,席間頓時響起細碎的私語。
眾人這才想起他與云綺還有過一段糾纏往事。
這位謝世子本來和云綺青梅竹馬,偏偏當(dāng)年云綺自不量力癡戀裴丞相,當(dāng)眾拒絕謝凜羽不說,還將他好一番羞辱,從此這位謝世子就對她恨之入骨。
得虧今日安遠伯爵府的請柬只送到侯府正院,那冒牌貨沒機會出現(xiàn)在這等場合,否則以謝世子的脾氣,指不定要鬧出什么風(fēng)波來。
謝凜羽充耳不聞周遭竊竊私語,只目光如鷹隼般在各席掃過。
忽而皺起眉頭。
她怎么沒在?
不是拿到了他給的請?zhí)麊幔?/p>
是還沒來?
……難不成是因為腳上崴傷還沒好,所以行動不便?
腦海中浮現(xiàn)起十日前那道依偎在他懷中的柔弱身影。
謝凜羽越想眉頭皺得越緊,便隨手抓了個人,有些不耐地問道:“喂,禮部員外齊明軒的女兒,是還沒來嗎?”
被抓來的小廝看到謝凜羽先是驚恐,然后一愣:“……禮部員外齊明軒?謝世子是不是搞錯什么了,齊員外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