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道紗簾掀開?
霍七下意識看向雅間內(nèi)隔絕外界的那道紗簾,素白的紗面垂落得筆直,將窗外的光影都濾得模糊。
他雖不明所以,卻還是快步上前,用手拉動簾邊嵌著的細(xì)木桿。
紗簾便順著頂部的暗軌往上卷,軟紗層層收攏,最后在木框頂端疊成規(guī)整的一疊。
遮擋驟然消失的瞬間,視野倏地開闊。樓下挑高的中空大堂里,朱紅戲臺正亮著明晃晃的燭光。
戲子水袖翻飛的身影看得真切,原本被紗簾濾得模糊的唱腔,此刻像破開了一層屏障,清亮地撞進(jìn)耳中,連胡琴的絲弦聲都脆了幾分。
戲臺周圍的一樓散座滿是人影,酒盞碰撞的脆響、低聲的說笑、偶爾的叫好聲混在一起,裹著戲樓里特有的脂粉氣與茶香,一并涌了上來。
目光越過中空的大堂,對面二樓的雅間也毫無遮攔地映入眼簾。一樣的雕花窗欄,一樣的紅木桌椅,連窗邊懸著的帳幔垂落的弧度都清晰可見。
這邊張夫人手上還捻著帕子,方才嘴里還碎碎念著“如今的年輕人越發(fā)不知檢點(diǎn)”,眼角余光卻沒離開過對面的紗簾。
她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男女這般大膽,敢在戲樓里就這般親密。
可當(dāng)那紗簾順著窗欞往上一卷,露出里面人影的瞬間,偷看旁人險些被發(fā)現(xiàn)自然心虛,下意識忙不迭收回目光。
可偏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順著余光鉆進(jìn)了眼里。
起初張夫人只當(dāng)是眼花,畢竟身形挺拔的男子也不在少數(shù),可再定睛一瞧,她的眼珠子唰地瞪圓了,聲音一顫:“驍、驍兒?”
霍夫人原本正看著戲,冷不丁聽見身旁的驚呼,還帶著自已兒子的名字,當(dāng)即轉(zhuǎn)過頭來:“什么?”
張夫人的手還顫巍巍著,隔空指向?qū)γ娴难砰g,聲音里滿是不敢置信:“淑容,你快看對面——那坐著的,不就是你家驍兒?”
“你這是胡說什么……”霍夫人嘴上反駁,身體卻誠實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下一秒,她的眼睛也瞪得快要掉出眼眶,猛地倒吸一大口氣。
只見對面雅間的紗簾正卷在窗頂,亮堂的光線下,軟榻上并肩坐著一對男女。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玄色錦袍襯得肩寬腰窄,俊美無儔的臉透著冷峻,那雙深邃雙眸隔空遠(yuǎn)遠(yuǎn)對上她的視線。
這不是她兒子霍驍是誰?
而他身側(cè)的少女,身形嬌小得能被他一只胳膊圈住,鵝黃衣裙襯得肌膚勝雪,眉如遠(yuǎn)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一張櫻桃小口透著朱紅。
分明是那張曾被她兒子休棄、狼藉聲名傳遍京城的侯府假千金的臉!
驍兒何時竟來了這玉聲樓?還跟這個假千金湊在一起?
霍夫人腦中嗡的一聲,下一秒整個人便如被驚雷劈過,想起先前的景象。
之前對面掩著紗簾時,她們可都看見里面的男子將少女抱在腿上,后來兩人抱在一起吻得難舍難分,她還罵著輕浮紈绔、不知廉恥。
可現(xiàn)在……難不成,當(dāng)時在里面抱著人、吻得難舍難分的,根本就是她的兒子。而和他抱著親著的人,就是這個被他休了的侯府假千金?!
她之前罵的,是她兒子??
紗簾剛一掀開,隔壁雅間的柳若芙和顏夕也齊齊望了過去。
看清對面景象時,兩人也都頓住了動作。
“若芙,坐在阿綺身旁的人是誰?”顏夕率先問道,“長得倒是挺出眾的,看著和阿綺還挺般配。”
柳若芙也怔了怔。她只知云綺要去對面雅間,卻沒料到竟正好在霍夫人她們的正對面,更沒料到她會把霍驍給叫來。
她壓下心頭的驚訝,輕聲解釋:“那位就是霍將軍,霍驍?!?/p>
“霍將軍?”顏夕眼睛倏地睜大,聲音都拔高了些,“就是之前休了阿綺的她那位前任夫君??”
柳若芙點(diǎn)點(diǎn)頭。
顏夕立馬變臉,哼了一聲:“我就說這人怎么一副薄情寡義的長相,怪不得!他一個前夫過來找阿綺做什么?還離阿綺這么近。”
對面的霍驍將對面的一切盡收眼底,包括他母親那幾乎要瞪出來的眼睛。
可他臉上半分波瀾也無,便沒有任何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云綺偏過頭看他,唇角彎著一抹天真無辜的弧度,語氣里帶著幾分關(guān)切。
“將軍這樣做,當(dāng)真沒問題嗎?霍夫人,怕是會氣壞了?!?/p>
霍驍垂眸看向她。
他知道,她面上關(guān)切,其實根本不在意他母親氣不氣。她分明是此刻心情正好,喜歡這樣的熱鬧。
他沒接話,只看向面前案幾上的瓷碟,碟中盛著顆顆飽滿、晶瑩剔透的石榴粒,紅得像浸了蜜的瑪瑙。
他緩緩伸出手,拿起碟上放著的銀匙,舀了一勺石榴粒,遞到云綺嘴邊,問她:“吃嗎?”
云綺眼波流轉(zhuǎn),眨了眨眼。
她的唇色本就嬌艷,此刻映著石榴的紅,更顯得欲滴誘人,微微張開嘴,將那勺石榴含了進(jìn)去。
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帶著恰到好處的微酸,甜意順著喉嚨漫進(jìn)心里。比方才那山楂好吃多了。
只是石榴有籽,云綺才剛偏過頭,想吐到案上的渣斗。霍驍已抬了手,寬大的掌心托在她唇邊,聲音低沉而平緩:“吐這里?!?/p>
這是用他的手,給她當(dāng)渣斗的意思?
明明知道,對面他母親在看著。
云綺不由得眉梢微挑。
先前她告訴霍驍,霍夫人說她現(xiàn)在就是跪著哭求想見她兒子一面,霍驍都不會給她半個眼神。
而現(xiàn)在,霍驍不光掀開簾子讓他娘看見,他如何與她親密。又讓他娘親眼看著,他在她面前,究竟是何等縱容的姿態(tài)。
誰是上趕著的、更加主動的那一方,此刻一目了然。
霍驍竟然做到這份上。
云綺半點(diǎn)沒客氣。
霍驍要用手給她當(dāng)渣斗,她便順勢將口中石榴籽盡數(shù)吐在他掌心。
霍驍手掌未動分毫,另一只手又舀起一勺飽滿的石榴粒,遞到她唇邊,繼續(xù)喂她吃。
對面的顏夕倒吸口氣。
不是。
大城市的兄妹姐弟不一樣就算了,前任夫君也能對自已休了的人這樣??在山里會接她吐的石榴籽的,可是她養(yǎng)的小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