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驍耳廓微動,精準捕捉到窗外若有似無的異響。
窗外有人。
他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線,冰冷的質問裹挾著刺骨的寒意砸出,原以為足以讓暗處之人惶然退縮。
未曾想,對方非但沒逃走,反倒緊接著,一陣輕緩的腳步聲響起,對方竟朝著他屋內的方向過來。
剎那間,霍驍周身氣壓驟降,眉峰蹙起,額角青筋隱現(xiàn),周身迸發(fā)出的殺氣如實質般凜冽。
哪怕只是暫時看不見,那種威嚴與狠戾也足以讓最兇悍的惡徒都膽寒戰(zhàn)栗,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靠近之人撕碎。
但下一秒,房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
霍驍微怔,或許是雪盲癥暫時剝奪了視覺,讓他的嗅覺與聽覺一樣被無限放大。
又或許,他本就對那抹氣息有著刻入骨髓的感知。先前每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都是靠著那獨特的香氣才能尋得一絲慰藉,魂牽夢縈,刻肌刻骨。
門開的瞬間,一陣微風裹挾著熟悉的清香漫了進來,輕飄飄拂過他的鼻翼。
是她的香氣。
霍驍渾身猛地一僵,方才那足以凍結空氣的殺氣瞬間土崩瓦解,消散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茫然與難以置信的怔忡。眼睫不受控制地一顫,周身的肌肉卻比方才更加緊繃。
他下意識地想要睜開眼睛,哪怕明知雪盲未愈,眼前只會是一片模糊的光暈,卻聽見一道清冷又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命令傳來:“閉眼?!?/p>
云綺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大夫剛才不是叮囑了嗎,要將軍好好靜養(yǎng),不許再受強光侵擾。”
真的是她。
是她來了。
霍驍坐在椅上,素來沉穩(wěn)的胸腔泛起波瀾,繃緊的肩背未松,呼吸卻不由自主地亂了節(jié)律,每一次起伏都被他極力壓制,卻依舊泄露了心底的異動。
最先竄起的是難以言喻的悸動,如石子投進靜湖,漾開圈圈漣漪??上乱幻?,這份悸動便化作沉沉的窘迫,像寒流驟然裹住心口。
他想她,想見她,日日夜夜,想得幾乎無法克制。
可他此刻正受雪盲所困、眼不能視物,甚至稱得上狼狽。這副模樣,他是絕不想讓她看見的。
喉結無聲滾動,他壓著沙啞的嗓音,字句吐得極緩,帶著刻意維持的平靜,卻難掩語氣里的艱澀:“……你怎么會來?是霍七去找了你?”
除了這個可能,他想不出第二種。
定然是霍七去了侯府,將他如今患了雪盲、眼不能視物的狀況告知了她,才請得她來將軍府看望他。
方才在窗外的時候,云綺的視線只被霍驍精壯性感的上身鎖住,甚至都沒在意屋里的其他東西。
此刻步入屋內,才將房內其他事物都看得真切。
這里就是當時她與霍驍?shù)幕榉俊?/p>
說來也奇,屋內不過是撤去了大婚那日漫天鋪陳的紅綢喜飾,余下的陳設擺件,竟與她當時離開將軍府時一模一樣,分毫未變。
那妝臺上的菱花銅鏡,她曾照過。那鋪著軟墊的床榻,她曾坐過。
甚至連霍驍此刻坐著的圈椅,都是那日她用紅綢將他綁坐的那個。
一切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而此刻床榻邊,一架衣架靜靜立著,上面搭著一件靈狐裘斗篷。
那狐毛竟白得毫無雜色,宛如初晴雪頂凝結的霜華,又似月華揉碎織就,每一根毛尖都泛著淺淺的銀藍光暈,美得流光奪目。
狐裘濃密得幾乎不見針腳,蓬松豐厚如堆雪,輕輕垂落的衣擺邊緣,自然蜷起一圈柔糯的毛邊,望去便知觸感是極致的綿軟溫厚。
領口正中綴著三顆鴿蛋大小的南洋白珠,瑩潤得能映出人影,與狐裘的雪白相映,更襯得整件斗篷華貴精絕,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雖然霍七剛才講述的時候,將霍驍捕捉到第二只靈狐的事情一筆帶過,沒有多說。
但云綺心里卻明鏡似的,靈狐本就是天性機警、擅長隱匿的動物。
尤其一身雪色狐毛與皚皚雪山渾然一體,行蹤詭秘難尋,尋常人便是踏遍雪原也未必能瞥見一角,想要捕捉更是難如登天。
不然,靈狐皮毛也不會那么舉世難得一見了。
霍驍先前能擒得那只瘦小的靈狐,已是萬中無一的能耐。可他竟在這么短的時日里,又獵得第二只。
這絕無可能是僥幸,更與旁人無關。
他定然是日夜不休地守在雪山,頂著刺骨寒風與漫天風雪,全然不顧自已的安危,更將雙眼的不適拋諸腦后。
不然,他的眼睛也不會傷得這般重。
尋常雪盲癥不過一兩日便會自行緩解,可他竟嚴重到近乎失明的地步,顯然是硬撐著在強光雪地中耗了太久。
云綺向來是把自已放在第一位的性子,愛自已勝過一切,卻也不是沒有心。
她知道霍驍愛她。
只是這個習慣了將心思藏在冷硬外殼下的男人,從不會把愛字掛在嘴邊,所有的溫柔都藏在沉默的行動里。
就像那日榮貴妃壽宴,她一幅隨手涂鴉的小雞啄米圖,被貴妃特意點出來,明擺著要借題刁難。
滿殿賓客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思,等著看她出丑,是霍驍忽然站出來,當著眾人的面,說那幅畫是他所作,替她擋下所有難堪。
又像此刻,他為了給她捕靈狐做圍脖與斗篷,究竟在雪山上受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從未對她提過只言片語。
如今落得這般眼不能視物的境地,也未曾派人往侯府遞過半句話,不愿讓她知曉他為這份心意付出了什么。
他做這一切,只是單純地想為她做,而非為了讓她知道才去做。
說來也好笑,顏夕先前總把霍驍眼盲心瞎掛在嘴邊。
可現(xiàn)在,霍驍是真要把自已搞瞎了。
霍驍靜坐不動。
耳畔掠過衣袂輕擦的細碎聲響,那抹熟悉的清香愈發(fā)濃郁,帶著微涼的寒氣,步步貼近,幾乎要將他包裹。
下一瞬,云綺已跨坐在他的身上。
她身上的披風還凝著室外的清寒,輕解系帶,披風便順著肩頭滑落,無聲墜落在地。頸間的靈狐圍脖也被她隨手取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褪去厚重的外飾,她身上只剩一襲輕便的衣裙,襯得身姿愈發(fā)纖細柔軟。
隨即,她抬手環(huán)住霍驍?shù)牟鳖i,掌心帶著微涼的溫度,輕輕貼在他的后頸肌膚上。
霍驍原本也帶著涼意的赤裸上身,在她柔軟溫熱的身軀貼上的剎那,像是被星火點燃的薪火,熱度驟然攀升,順著相觸的肌膚蔓延至四肢百骸,燙得他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一下。
他依舊閉著眼,雪盲帶來的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身體卻先于理智做出反應——雙手本能地探出,牢牢扶住她纖細的腰肢,指腹攥著柔軟的衣料。力道不自覺收緊,將她穩(wěn)穩(wěn)攫在懷中。
仿佛在確認這不是幻覺。又像是,再也不想將手放開。
縱然理智還在叫囂,告誡他不要以這般模樣面對她,可當雙臂擁住心心念念之人的剎那,所有的顧慮都如被狂風席卷的煙塵,一瞬間消散殆盡。
他此刻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這樣抱著她,再抱得緊一些,將她牢牢鎖在自已懷里。
云綺的氣息拂在他耳畔,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輕緩,嗓音清軟:“霍七沒去找我,是我見霍將軍這些時日沒半點動靜,便自已過來瞧瞧?!?/p>
指尖帶著微涼,輕輕劃過他緊繃的肩頭肌肉:“卻沒想到,向來威風凜凜的霍將軍,竟把自已弄得這樣狼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