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省,省公安廳,指揮中心。
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數(shù)據(jù)流無聲地滾動著,像一條條冰冷的河流。
整個指揮中心燈火通明,但空氣里卻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死寂,混雜著熬了一整夜后,劣質速溶咖啡和香煙的苦澀味道。
張淼靠在椅子上,雙眼布滿血絲,一夜未眠。
他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頭,像一座小小的墳。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同樣熬得雙眼通紅的馬鴻熙走了進來,他的腳步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凝固的空氣。
“張廳?!?/p>
馬鴻熙的聲音有些沙啞,“所有犧牲同志的遺體,都已經妥善安置在市殯儀館了。家屬那邊……也都已經通知到位?!?/p>
他說得很艱難,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往外吐帶血的釘子。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些瞬間崩塌的家庭,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心上。
張淼沒有回頭,只是對著屏幕上那一張張年輕的、黑白色的笑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抬手想再點一根煙,卻發(fā)現(xiàn)煙盒已經空了,他煩躁地將空煙盒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最終只發(fā)出一聲長長的,仿佛能把五臟六腑都掏空的嘆息。
指揮中心里,只剩下服務器風扇單調的嗡鳴。
馬鴻熙站在張淼身后,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沒忍住。
“張廳,李凡同志那邊……到現(xiàn)在,也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p>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連自已都沒察覺到的焦灼,“按理說,他應該已經到了……”
張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清晨六點。
他搖了搖頭,聲音里透著一股被強行壓下去的疲憊,“不要急?!?/p>
“這個點,他應該剛穿過邊境線,進入緬北地界,那邊情況復雜,魚龍混雜,他一個人,光是找個能安全落腳的地方,恐怕都要費一番功夫。”
張淼轉過身,看著自已這位同樣心力交瘁的得力干將,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這是一場戰(zhàn)爭,鴻熙?!?/p>
“一場注定了要耗費大量時間與精力的,孤獨的戰(zhàn)爭?!?/p>
“我們能做的,只有等。”
“急不來?!?/p>
張淼的分析,冷靜、客觀、符合邏輯。
一個單槍匹馬的臥底,潛入一個軍閥割據(jù)、毒梟橫行的三不管地帶,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
先求生存,再圖發(fā)展,這才是最穩(wěn)妥的策略!
別說一天,就是十天半個月沒有消息,都再正常不過。
馬鴻熙當然也懂這個道理。
他點了點頭,不再糾結于此,轉而提起了另一件壓在心頭的大事。
“那……犧牲同志們的追悼會……”
“不辦!”
張淼幾乎是立刻打斷了他,這兩個字,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他猛地站起身,那高大的身軀在這一刻,仿佛扛起了一座無形的山。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張淼看著窗外那剛剛被晨曦染成灰白色的城市天際線,聲音冷得像冰。
“什么時候,諾卡那個雜碎歸案!”
“什么時候,諾卡販毒集團被連根拔起,徹底土崩瓦解!”
“我們,再給犧牲的同志們,開追悼會!”
張淼緩緩轉過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兩簇壓抑到極致的火焰,死死地盯著馬鴻熙。
“否則,幾十條人命的血債未償,兇手依舊在境外逍遙快活,我們有什么臉面去開追悼會?”
“我們怎么去面對他們的家屬?怎么去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他們死不瞑目?。?!”
最后一句話,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那股子從胸膛里噴薄而出的悲憤與決絕,讓整個指揮中心都為之震顫!
馬鴻熙渾身一震,他看著眼前這位如同暴怒雄獅般的廳長,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猛地挺直了身軀,一個標準的敬禮。
“是?。?!”
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是啊。
一日不抓住真兇,他們就一日是戴罪之身!
一日不搗毀諾卡集團,彩云省全體警員的臉上,就一日蒙著洗不掉的恥辱!
這仇,必須血償!
“鴻熙,你也一夜沒合眼了,去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瞇一會兒吧。”
“后面的事情,還多著呢。身體垮了,這仗就沒法打了?!?/p>
馬鴻熙搖了搖頭,他走到飲水機旁,用涼水狠狠潑了一把臉,試圖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困乏。
“張廳,我睡不著?!?/p>
“一閉上眼,就是兄弟們倒在血里的樣子,就是家屬們哭到昏厥的撕心裂肺……我怎么睡得著?”
張淼沉默了,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天際線上那抹剛剛撕開夜幕的灰白,沒有再勸。
是啊,怎么睡得著?
然而,就在這沉重到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氣氛中,馬鴻熙的臉上,卻忽然浮現(xiàn)出一抹極其古怪的神色。
那是一種混雜著悲憤、憋屈,甚至還有一絲荒唐的憤怒。
他幾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又覺得在這種時候提出來,實在不合時宜。
可那股邪火在他胸膛里橫沖直撞,實在是憋不住了。
張淼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轉過身,眉頭微皺。
“還有什么事?”
馬鴻熙一咬牙,一跺腳,終于還是沒忍住,那張憋得通紅的臉上,滿是忿忿不平,“張廳!群眾里邊有壞人吶!”
張淼也是一愣,沒明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只聽馬鴻熙越說越氣,聲音都帶上了幾分顫音:“我……我新買的一輛折疊自行車,就他媽停在后勤大院的車棚里,沒了!”
“沒了?”張淼的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對!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馬鴻熙氣得原地踱步,像一頭被惹毛了的獅子,“我昨天下午才從專賣店提回來的!喜馬諾的變速,全碳纖維的車架,亮銀色的,騷包得很!”
“我把省廳里里外外的監(jiān)控翻了個底朝天,就跟見了鬼一樣!只看到車在,沒看到車是怎么沒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拍到!”
“整個省廳我都派人找了個遍,連廁所都掀了,就是沒有!”
說到最后,馬鴻熙那張剛毅的臉上,寫滿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憋屈和抓狂。
“這賊也太他媽囂張了!這可是在咱們省廳大院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這不光是偷我一輛車,這是在打我們整個彩云省廳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