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馬河冰面遼闊,寒風卷著碎雪沫子呼嘯而過,將秦猛身上的大紅錦袍吹得獵獵作響。
他身后跟著王善、牛五等十余名親兵,個個穿著鐵甲,手持刀槍,呈扇形散開警戒。
與秦猛面帶笑容和身上喜慶的衣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們冰冷的目光和緊繃的肌肉。
契丹騎兵約有十五人,皆身著鐵甲,手握彎刀。
為首的契丹探子是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是蕭鐵鷹親兵,上次“王對王”時曾被秦猛震懾。
見秦猛一行人到來,打量著這位一身紅袍的周將。
以及他身邊的牛五!
沒錯,就是上次會面商談的牛大炮。
此刻,隔著七八十步遠便勒馬駐足,死活不肯再向前半步。
只讓身邊一名通譯官高聲喊話:“秦將軍!我家蕭大人、勃發(fā)斤大人有令,想與你商議俘虜交換之事,若有誠意,便到河心來談!”
秦猛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洪亮如鐘,無需親兵傳話也能讓韃子兵清晰聽見:“河心?上次你們設下的圈套,當本將忘了?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沒功夫陪你們?;?!”
他抬手示意,兩名親兵立刻上前,將一卷寫滿條件的羊皮紙展開。
“上次交給你們的俘虜有三百多人。
這次幾場戰(zhàn)役又抓到五百個,加起來共有八百余人。
價格依舊沒變:一個普通韃虜俘虜,換5匹馬、10只羊;若是軍官,20匹馬、5頭牛,10只羊起步。
至于大當戶和千夫長,就要付出成群的牛馬?!?/p>
會說契丹話的親兵如實傳達秦猛的話,聲音在河面上回蕩。
“這是今年交換的價格,到了明年開春,這些人吃喝拉撒都需要錢,所需的牛馬只會更多?!?/p>
對岸的契丹游騎臉色狂變,這代價實在太大了。
“這是軍寨給出的條件,你們給馬匹,我們立刻放人。
要是不想交換,那我就把他們送去礦山做苦力?!鼻孛筒煊X這些人神色變化,聲音冰冷無情。
他又讓人將寫有俘虜姓名、軍銜及所掌職權的腰牌、金刀等物高高舉起。
“蕭克、巴蒂爾,這些人皆是你們軍中骨干。
另有七八個百夫長,個個本事不小,其中大多是貴族子弟——他們的價值,你們比誰都清楚!”
那契丹探子臉色微變,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秦猛抬手打斷。
“回去告訴蕭鐵鷹和勃發(fā)斤,想談,就讓他們親自來我軍寨!
今日我大婚,正好請他們喝杯喜酒,順便把交換條件一并議了。若不來,那就只能等三天后,本將才有時間與你們扯皮,恕不奉陪了?!?/p>
說罷,秦猛不再看對岸的反應,轉身便吩咐:“我們走!”
那隊契丹騎兵不敢怠慢,立刻策馬返回,將話語轉達。
界河對岸的草原上,蕭鐵鷹、勃發(fā)斤正與幾名契丹將領圍坐在軍帳中,面色凝重地商議著。
得知秦猛身著大紅喜袍邀請他們去軍寨喝喜酒一事,帳內眾人皆是面露疑色,無人敢當真。
“這秦猛定然沒安好心!”一名大當戶咬牙道。
“他剛打了勝仗,士氣正盛,此刻邀請我們去他軍寨,分明是設下了圈套,想把我們一網打盡!”
勃發(fā)斤也點頭附和:“上次河心會面,蕭酋帥便吃了虧,這次他又搞出這等名堂,絕對是故意的!
他穿著喜慶的紅袍,就是想讓我們放松警惕,一旦我們踏入南岸軍寨,必定兇多吉少!”
蕭鐵鷹沉默片刻,緩緩開口:“秦猛此人,心思縝密,行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
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卻仍讓軍卒嚴陣以待,可見其戒備之心。
我們切不可輕舉妄動,先派人盯著軍寨動靜,再從長計議!”
帳內眾人紛紛點頭,無人敢提議前往軍寨赴宴。
在他們看來,秦猛的這份“邀請”,不過是另一場陰謀的開始。
他們一致決定,等過一兩天再派人嘗試換俘事宜。
與此同時,秦猛帶人返程,王善和王良等人詢問:“大人,萬一韃子真的來了,該當如何?”
秦猛嗤笑一聲:“他們不會來,只會以為這是我的陰謀,不敢來攻,生怕跟蕭酋帥一樣損失慘重。”
秦猛話雖這樣說,但卻沒有過分狂妄。還是讓秦大壯和劉鐵柱不得放松警惕,防止被偷營。
這時,魯真快步上前,拉著身后一名身著青衫的青年追上秦猛。
他笑著介紹:“將軍,這位是林怒兄弟,武功卓絕,尤其一手祖?zhèn)鳂尫ǎ浅錾袢牖?/p>
昨日剛到軍寨,灑家本想今日宴席上再引薦,正好這會兒遇上了?!?/p>
林怒上前一步,拱手行禮,不卑不亢地說:“見過秦將軍,久聞將軍威名,林某甚為敬佩?!?/p>
“咦,林兄弟有點像……”秦猛笑著擺手,上下打量這個身姿挺拔的青年,突然覺得他相貌有點眼熟。尤其是側臉和眉目之間像是見到過。
林怒笑了笑,目光坦蕩,毫不避諱地直言:“秦將軍,實不相瞞,家叔便是燕北郡林郡守。”
林安國的侄子?秦猛這才恍然,就是這位熟人。他笑容更加親切:“原來是林大人的賢侄。林大人未能前來,不知他身體是否康健?”
“多謝將軍掛念?!绷峙残χ貞饾u熱絡。
“聽聞將軍在幽州抗擊韃子,保境安民,特來投奔,愿入邊軍為軍寨效力,助將軍一臂之力!”
秦猛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露出爽朗笑容,拍了拍林怒的肩膀:“我聽林姑娘說過,林家槍法威名,今日得你相助,真是如虎添翼!
走,隨我回廳中,先喝杯喜酒!”
一行人說說笑笑,重返官署宴會廳,廳內早已沸騰。
老保長在東席與鄉(xiāng)紳耆老談笑風生,李根生招呼百姓長者,諸葛風于西席同軍中將領推杯換盞。
四角燈籠亮如白晝,酒肉香氣混著鼎沸人聲,喜宴非但沒有中斷,反而比迎親時更顯熱鬧。
秦猛帶人剛推門進來,便被眾人的目光鎖定。
“新郎官回來啦!”一聲呼喊未落。
常胖子端著酒杯率先擠來,韓縣令、李副將緊隨其后。
“秦將軍抱得美人歸,當浮一大白!”常九聲音洪亮,壓過周遭喧囂。
韓齊捻須笑道:“英雄佳人天作之合,本官敬你一杯!”
“秦兄弟廢話不多說,都在酒里了!干了!”李副將把酒碗撞得哐當響。
秦猛抱拳環(huán)顧,取過托盤里的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酒液甘冽滑喉,非但沒沖散喜氣,反倒讓他眉梢的笑意更濃。
這邊剛應付完,張富貴、李山便帶著軍中弟兄圍上來,個個端著小酒壇,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將軍大喜之日,這碗酒您若是不喝,弟兄們可不答應!”張富貴搶過空碗,咕咚咕咚滿上。
“小南河堡能有今日,全靠將軍帶領!這碗是弟兄們的心意,您必須喝!”李山舉著酒碗幫腔。
秦猛笑罵“你們這幾個混球,合謀來灌我是吧”,卻還是痛快接碗,再度飲盡,亮出碗底時引來一片叫好。
按婚禮規(guī)矩,秦猛這新郎官需挨桌向賓客敬酒。
他整了整褶皺的大紅喜服,從軍中將領敬到地方鄉(xiāng)紳,再到商戶代表與百姓長者。
王善、王良抱酒壇緊跟在后斟酒,烏維、牛五左右“擋酒”,分攤壓力,卻難敵眾人熱情。
無論誰敬酒,秦猛都談笑兩句,碗碗見底,盡顯豪邁。
這時代的米酒雖只十來度,口感清甜,卻架不住量大。
喝到天色染墨、星子初現(xiàn)時,他已滿臉通紅、腳步虛浮,連打酒嗝的聲音都帶了濃重鼻音。
旁人問“將軍是否醉了”,他還瞪眼反駁:“誰醉了?我沒醉!還能喝!”,一副醉漢狀態(tài)。
老保長見張富貴等人還想勸酒,趕緊上前訓斥:“你們這幾個混球,沒看見新郎官都這樣了?耽誤正事,看月娘丫頭怎么收拾你們!”
他轉頭催王善、王良:“塄著作甚?快扶將軍入洞房!”
張富貴縮了縮脖子,隨即眼珠子又轉了起來,湊到李山耳邊嘀咕兩句,被拒后只好訕訕收手。
隨后,他計上心頭,拉上微醺的牛五、烏維,悄悄尾隨著被攙扶的秦猛,往后院新房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