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現(xiàn)在的家離華澤很近,步行花不了多長時間,也就很少開車上下班。
大部分時候,車都停在地下車庫。
沈昭本來都沒想起車這回事,都回家了,才接到物業(yè)電話,趕了下來。
這一看,不免傻眼。
車前端被砸得稀巴爛,凹下去一大塊,慘不忍睹。
原本嶄新干凈的白色車身還被噴上烏七八黑的顏料,不堪入目。
物業(yè)調(diào)了監(jiān)控出來。
監(jiān)控里,三個小混混模樣的年輕男人吊兒郎當?shù)爻霈F(xiàn)在畫面中,手里提著棍棒和水桶,發(fā)泄似地就往車上又砸又噴。
沒一會兒,車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周淮序當初給沈昭挑這套房子考慮到的條件,除了離公司近,安全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小區(qū)業(yè)主素質(zhì)也整體偏高,別說砸車這種可以構(gòu)成犯法的事了,連鄰里吵嘴都少有。
物業(yè)更是壓根兒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不住地朝沈昭道歉。
沈昭則是直接報了警。
有監(jiān)控證據(jù),對警方來說抓人也很容易,只不過,做筆錄的時候,警員還是問道:
“最近有沒有得罪什么人?”
沈昭腦子里第一個冒出的,就是徐林。
她也沒藏著掖著,直接把徐林名字報了出來,順帶簡單提了下和對方之前的糾紛。
警員記下她表述的內(nèi)容,抬眼瞥見門口進來的人,點頭打了聲招呼:“回來啦,老陳?!?/p>
沈昭偏過頭,對上一張年過五十,黝黑蒼勁的臉。
她記憶力一向很好,即使只有在醫(yī)院的匆匆一撇,還是在對方昏迷的情況下,只見過那么一次,沈昭還是認出,眼前這位,就是十有八九和她母親認識的那位陳泰金陳警官。
年輕探尋的好奇目光和深沉凌厲的成熟眼神相撞。
陳泰金率先從沈昭干凈清澈的臉龐收回視線,如陌生人般往里邊走。
當然,嚴格意義上來講,沈昭和這位陳警官,確實是陌生人。
陳泰金似乎是剛出任務(wù)回來,穿著便衣,動作稍顯緩慢,時不時捂了下腹部,顯然是傷口還沒徹底恢復好。
倒是給沈昭做筆錄的那位警員突然想到什么,叫住陳泰金:“老陳,你們那兒前段時間抓了個嗑藥的,叫徐林,人還在局子里嗎?”
陳泰金皺了下眉,“徐林?徐家的臭小子?”
“對,就是他?!?/p>
“我才出院,等我問問?!?/p>
“行?!?/p>
陳泰金再從辦公室走出來時,沈昭已經(jīng)離開警局。
他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大晚上的,那小姑娘一個人來警局干什么?碰上什么事了?”
警員如實說了下情況。
“徐林前兩天剛被徐家保釋出去,確實不排除這人打擊報復的可能?!标愄┙鸢櫫税櫭颊f,“這一小姑娘被砸了車,有點太危險了,這案子雖小,你也要多上心。”
警員一臉意外,“難得見你還有心思關(guān)心別人呢,我還以為你腦子里只有你的緝毒事業(yè),別的一概不管?!?/p>
陳泰金笑罵了兩句,從褲兜里摸出煙,走到室外抽了起來。
夜色寂寥。
白煙緩緩飄起。
“陳警官,腹部傷口剛?cè)统闊煟瑢ι眢w可不太好?!?/p>
清亮似風鈴的女聲自身后響起,陳泰金捏住香煙的指尖微頓,回頭循聲看去。
沈昭在如墨的夜色中凝看著他。
陳泰金扯開唇笑,“小姑娘挺有氣魄,自己碰上事兒不慌不忙,還有空關(guān)心我這個素不相識的老東西?!?/p>
沈昭面不改色,“您既然和我母親認識,也就是我的長輩,關(guān)心您也是應(yīng)該的。”
“……”
陳泰金手里的香煙燃盡半截,瞇了瞇眼。
沈昭:“能告訴我,您和林安是怎么認識的嗎?”
陳泰金抽了口煙,沉默不語。
但眼神多了幾分凌厲。
沈昭想了想,不氣餒地繼續(xù)道:“或者我應(yīng)該問,您和我母親林頌琴,是怎么認識的?”
她頓了下,看著陳泰金諱莫如深,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愈發(fā)肯定地說:“您的眼睛告訴我,您知道我是她女兒?!?/p>
陳泰金忽地一笑。
男人年紀雖大,但飽經(jīng)風霜的眼底卻看不出蒼老,只有數(shù)不盡的故事。
“頌琴曾經(jīng)和我是同事?!?/p>
陳泰金這句話,像一記重磅炸彈,砸在沈昭心上。
雖然此前,周淮序和她推斷出過林頌琴和警方的人會有關(guān)聯(lián),但林頌琴本身曾經(jīng)就是警察這件事,仍是她沒有想到的。
畢竟從沈昭記事以來,不管是母親還是父親,都未曾從他們身上關(guān)于這點,有跡可循過。
她忍不住問道:“那您知道,我母親為什么要改頭換面成林安嗎?是因為在執(zhí)行任務(wù)?”
陳泰金眼底深沉,“她沒有資格再執(zhí)行任務(wù)?!?/p>
沈昭怔了怔。
陳泰金看了她一眼,又一口煙下去,肺管子里走了一圈,沉重吐出,深沉眼底帶著濃厚的惋惜和遺憾:
“你和你母親年輕時候很像,聰慧,干凈,讓人油然而生一種,不管干什么,你們都能成功的感覺?!?/p>
但也正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們還年輕,所以盲目自信,鑄成大錯。
陳泰金掃過沈昭眼底的疑惑和隱隱不安,頓了下,繼續(xù)說道:“看來你對你母親的過去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她早就沒有資格再當一名警察?!?/p>
沈昭擰眉,“為什么?”
一根香煙燃盡。
陳泰金掐滅煙頭,又摸出一根,正要點燃,被沈昭奪走。
她瞪著他,關(guān)心中夾雜著毫不遮掩的憤怒,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第一次打交道而怯場。
恍惚中,像和很多年前的林頌琴重合。
有一瞬間,陳泰金像是短暫地回到多年前,他們四個人的革命友誼,因為林頌琴的活躍不羈而緊密連接在一起,又因為她的臨陣逃脫而轟然崩塌。
“你母親,在曾經(jīng)的一次重要解救行動中,犯了不可原諒的重大錯誤,耽誤了我們解救受害者的時間?!?/p>
陳泰金將煙收了回去,目光落在路燈上。
路燈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像極了遠去的時光。
“本來萬無一失的行動,因為她的失誤,不僅害得其中一位人質(zhì)失去性命,我們另一位同志,也因為她的軟弱犧牲?!?/p>
“你母親或許有她的苦衷和原因,但這種錯誤,是不可原諒的,她是個驕傲的人,碰上這種事,對自己來說也是個巨大打擊,于是當了逃兵,自那之后,就辭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