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
云晚也跟著抬眼看去。
顧云洲一身墨黑西裝站在那,肩線裁得像刀鋒,領口沒系領帶,松著兩顆扣子。
身后跟著捧禮盒的顧燁,活像大佬出街帶的小弟。
他抱拳時腕骨從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的佛珠壓著冷白皮膚。
云晚心想,我這還俗了,小叔你倒修上了?
我暫時不當佛女了,你成佛子了?
“沈伯,公司突發(fā)急事來遲,恕罪?!鳖櫾浦蘼曇舻模牪怀銮榫w。
沈老爺子竟拄著杖起身相迎:“賢侄客氣,你能來就是給我這老臉貼金?!?/p>
周予白正叼著櫻桃,差點連核咽下去。
他湊到云晚耳邊咬牙切齒:“這輩分亂得……明明同齡人非要裝大輩!他顧家和沈家八竿子打不著,我們都喊‘爺’,他憑什么喊‘伯’?”
云晚抿唇輕笑。
確實好笑,滿場年輕人都喊“沈爺爺”,就他獨一份的“沈伯”。
像誤入兒童劇場的成年人。
江清硯不知何時晃到云晚另一側。
“顧云洲向來不屑這種場合?!彼曇魪凝X縫里磨出來,“今天居然跑來裝長輩……真會給自己抬咖?!?/p>
云晚目光掃過全場。
發(fā)現(xiàn)周予白雖然翻白眼翻到快抽筋,江清硯雖然冷笑冷到快面癱——
但沒一個人真上前嗆聲。
小爺們都只敢小聲嗶嗶。
畢竟這位是京圈著名活閻王。
瘋起來能開著挖掘機拆人祖宅,狠起來能讓對手公司一夜蒸發(fā)。
更重要的是——他是顧家真正的掌舵人。
年輕一輩里唯一的話事人。
雖然年輕,但是掌握著家族實權。
沈玉這些還在想著如何擺脫家族控制的公子哥,和他確實不能比。
顧燁在他身后連大氣都不敢喘,只低頭盯著自己鞋尖。
顧云洲卻誰都沒看。
他徑直走向主桌,目光掠過云晚時像風掠過湖面,不留痕。
卻在她鎖骨處的蜻蜓胸針上多停半秒。
翡翠翅翼在燈下折出一弧冷光。
他認識這個東西,去年在國外拍賣時,他也覺得好看。
但他不屑和沈玉爭拍,最后被沈玉拍得。
沈老爺子親自接過顧燁捧的禮盒。
打開是套紫砂老壺,泥色溫潤,刻著“松風煮茗”四個古隸。
“顧賢侄有心了!”老爺子輕撫壺身,“這莫非是顧老當年藏的那套‘聽松’?”
顧云洲頷首:“家父囑托,物贈知音?!?/p>
周予白又開始掐云晚袖子:“艸!他爹居然舍得把這壺送出來?這玩意夠買我三輛跑車!”
云晚抽回袖子:“是不是因為你車太便宜?”
周予白:“……”
顧云洲終于瞥了他們一眼。
目光像浸了冰的刀片,刮過周予白拽云晚袖子的手指。
周予白嗖地把手縮回背后。
江清硯上前半步,香檳杯“鐺”地碰響顧云洲的茶杯。
“顧總,好久不見,”他笑不達眼底,“難得看到你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合。”
“喜凈?!鳖櫾浦薜暤?/p>
慢條斯理轉著佛珠。
“那顧總預測一下,下個月,是你們顧氏的股價漲的多,還是我的公司漲的多?”
江清硯還是有些沉不住氣,露出些許挑釁之意。
顧云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臉不屑,“小孩子才賭股價。”
“成年人只看誰活到最后。”
江清硯笑容僵在臉上。
顧云洲說的不是誰‘笑’到最后,是‘活’到最后。
言下之意,有人要‘死’。
當然不一定是生物學上的‘死’,有可能是破產,或者消失。
云晚突然覺得鎖骨上的蜻蜓胸針有點燙人。
因為顧云洲的視線又落回那里。
她下意識抬手遮了遮。
顧云洲卻忽然對她舉杯。
琉璃盞里琥珀色酒液輕晃。
“恭喜。”
云晚怔了怔:“什么?”
“官司。”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著,“沒小沈玉也贏得很漂亮?!?/p>
沈玉金絲眼鏡后的眸光驟然冷冽。
沈玉就沈玉,什么叫‘小沈玉’?
我哪里小了???
顧云洲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時像蟄伏的獸弓起背脊。
“哦對了——”
他放下杯,目光似無意掃過沈玉。
“下次找律師記得擦亮眼?!?/p>
“別找個開庭前先被自家媽藥暈的廢物?!?/p>
沈玉指節(jié)猝然攥得青白。
梁婉儀臉色瞬間慘如金紙。
云晚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這可是在沈家,顧云洲說話是一點也不收斂??!
顧云洲飲完一杯,對沈老爺子拱了拱手,轉身告辭。
經(jīng)過云晚時,佛珠擦過她腕間皮膚。
冰得像雪。
他腳步未停,只留一句壓低的耳語。
氣息拂過她耳廓:“蜻蜓不錯……可惜是只死的,沒有活氣!”
云晚驀然回頭時,他只留個背影揮手示意。
顧燁慌慌張張追出去,差點撞翻侍者的香檳塔。
滿場賓客這才像解凍般喘了口氣。
周予白拍著胸口喘氣:“這活閻王制冷機終于走了!”
江清硯冷笑:“你剛才怎么不敢當面說?”
“你敢?”周予白反唇相譏,“也不知道誰的手抖得酒都灑了!”
“還想和人家比股價,你和他是一個級別的選手?你不怕他明天就滅了你的小破公司?”
云晚再次低頭摸了摸鎖骨上的蜻蜓。
翡翠翅尖冰涼,卻烙著那人目光的溫度。
她忽然想起顧云洲那句“可惜是只死的,沒有活氣”。
這話到底什么意思???
誰是死的?
看著顧云洲離去的背影,沈老爺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眼底浮起一層薄霧般的憂色。
滿堂賓客的喧鬧猶在耳畔,水晶吊燈折射著浮華流光,可老人的脊背卻微微佝僂下去,像一株驟然被風雪壓彎的老松。
沈玉遞過一盞溫熱的參茶,聲音里帶著不解:“爺爺,顧云洲不過比我們大兩三歲,非要喊您‘沈伯’,這不是明擺著占我們小輩的便宜么?”
老爺子接過茶盞,卻沒喝。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角的紋路。
“輩分上……他確實沒叫錯?!崩先寺曇舫辆?,“他是顧家老來得子的幺兒,論起來,是和你父親一輩的?!?/p>
沈玉挑眉,金絲眼鏡后的眸光閃了閃:“可這也——”
“輩分還是小事?!崩蠣斪犹纸刈∷脑?,“你們這一輩的年輕人里……”
老爺子的目光掃過沈玉,又似無意地掠過遠處正和周予白說著什么的云晚,最終落回沈玉臉上,“沒人能和他比。”
不是“沒人比得上”,而是“沒人能和他比”。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沈玉唇角那點不服氣的笑痕慢慢斂去了。
他看見爺爺蒼老的眼瞳深處,有什么沉重的、近乎忌憚的東西一閃而過。
“阿玉啊,以后,你們得小心這個人。”老爺子輕聲道。
“可我們沈家與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沈玉聲音低了下去,“小心他什么?”
老爺子沉默良久。
他終是疲憊地揮了揮手,像要拂開眼前無形的陰霾。
“我累了,要歇著了?!崩先藫沃姥卣酒鹕?,“你們……玩你們的吧?!?/p>
那未盡之語懸在半空,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沈玉喃喃:“顧云洲不過一個瘋批狠人,爺爺也懼他?真是奇了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