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知沈家一旦與蘇家決裂,蘇家將面臨的會是怎樣的風(fēng)波?蘇大人未來在朝中可就真的不好走了?!?/p>
崔嬤嬤一邊看著蘇禾劈絲線,一邊似做閑聊般提及。
蘇禾手中動作未停,但言語間卻涼薄至極:
“他在朝中不好走了,百姓反而好走了。”
這話忒有意思了。
“姑娘覺得蘇大人不配為官?”
蘇禾將劈好的絲線仔細(xì)放好,這才笑了笑:
“那就看要當(dāng)什么官兒了,只為自己為私欲自然當(dāng)?shù)暮谩?/p>
若為百姓、為社稷……總有人的眼里是雪亮的。”
自己的親生父親,這評價可真是不一般的犀利。
“姑娘可知,將來姑娘若真沒有懷上子嗣,若你父親兄長能護(hù)著你,你也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留在蘇家終老,亦或者將來有合適的人再嫁。
可若沒有人護(hù)你,姑娘的下場……可只有青燈古佛了卻余生?!?/p>
“嬤嬤說笑了,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或許青燈古佛也比留在這蘇家龍?zhí)痘⒀ㄗ栽谀?!?/p>
看來這姑娘是真的半點(diǎn)不想留在蘇家了。
“那明日宴會老婆子我就陪姑娘去吧。”
崔嬤嬤居然要去?
那自然是極好。
“多謝嬤嬤。”
從嬤嬤處出來,小桃來報(bào):
“姑娘,柳姨娘來了有一會兒了,聽說崔嬤嬤在講課就一直在屋里等著呢?!?/p>
蘇禾進(jìn)去的時候正好看到柳姨娘將一盞茶喝光。
她提著裙擺走了進(jìn)去,在自己院子,她一向打扮的簡潔自在,一身天青色襖裙,一套小珍珠首飾,精致又不失俏皮。
“大小姐回來了?倒是妾身來得不巧,耽擱姑娘上課了?!?/p>
柳姨娘立在桌邊,三十出頭的年紀(jì),眉眼間卻已染上風(fēng)霜。
這位在蘇府近乎透明的姨娘,此刻正局促地絞著帕子。
“姨娘是為管家的事來的?”蘇禾故意問道,指尖輕輕劃過案上賬簿。
柳姨娘身子一顫,她自然明白,在這深宅大院里,突然提及管家權(quán)意味著什么。
蘇禾瞧見她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又迅速垂下眼簾。
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
多么諷刺,前世蘇家滿門榮耀時,唯有這一房落得個家破人亡。
柳姨娘育有一子一女,二妹蘇明麗,三弟蘇明成。
那個被大哥獻(xiàn)給老守備當(dāng)青云梯的庶妹明麗,在烏蠻國邊境遇見她時,將滿頭的珠翠都塞進(jìn)她手里,哭得像個孩子。
“阿姐等我,我定求人來救你。”
可蘇禾等來的卻是她被杖斃的消息。
而那個執(zhí)劍為姐報(bào)仇的少年蘇明成,連守備的衣角都沒碰到,就被亂刀分尸。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眼前這個怯懦的婦人恐怕想不到,她的一雙兒女會因蘇家嫡系的算計(jì),落得那般凄慘下場。
“大姑娘說笑了,妾身哪敢……”
“姨娘?!碧K禾打斷她,突然壓低聲音,“明麗今年該議親了吧?”
柳姨娘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惶,蘇禾緩步走近,在她耳邊輕聲道:
“與其讓母親為你物色挑選,不如柳姨娘自己挑選更適合?!?/p>
柳姨娘張了張嘴,似乎有些不敢確定。
見她如此反應(yīng),蘇禾只覺得可笑。
這一房從未害過她,甚至在她跌入泥沼時是唯一遞來一雙手的人。
可蘇家怎么對他們的?推出去送死時,連塊裹尸的草席都沒備。
柳姨娘還能有什么好下場?喪子喪女,孤燈枯守,最后悄無聲息地死在后院角落里。
這一世,她偏要逆天改命,她蘇禾有仇必報(bào),但對她有過恩的人,她也必會維護(hù)。
既然蘇家嫡系喜歡拿人墊腳,那她就親手——把柳姨娘這一房,捧上他們永遠(yuǎn)夠不到的富貴青云!
“姨娘,我可是現(xiàn)成的例子?。 ?/p>
柳姨娘險(xiǎn)些站不穩(wěn)。
是呢,對親女兒的婚事都如此,更何況是庶女?
可今日大小姐太讓人震驚了,和往日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已是完全不同。
到底是宮中出來的老嬤嬤,不過幾日功夫居然將大小姐教導(dǎo)如此。
柳姨娘知道機(jī)會難得,平日老爺雖寵愛他們,可更看重嫡子嫡妻。
大小姐說的沒錯,與其將命運(yùn)交給夫人,不如自己自謀出路。
“多謝大小姐提點(diǎn)!”
客氣了。
只是提點(diǎn)而已,她要做的還有很多。
“繡坊新制的衣裳送來了,有兩件織金緞子的,金貴得很,想來是給姑娘和表小姐的。”
柳姨娘垂著眼,話里卻藏著試探,蘇禾指尖一頓——這姨娘倒是耳目靈通。
那兩件華服前世可是她的噩夢。
沈南塵當(dāng)眾譏諷她東施效顰,卻無人敢說,明明是白琉璃鳩占鵲巢,搶了她這嫡女的風(fēng)頭!
“衣裳確實(shí)不錯?!?蘇禾笑意不達(dá)眼底。
柳姨娘暗自心驚,若是從前,大姑娘早該摔杯砸盞,怒斥白琉璃也配穿這等好料子,可如今……她就真的要為自己的兒女好好謀劃謀劃了。
人一走,蘇禾立刻喚小桃取來衣裳。
“嬤嬤,借您身邊的繡娘一用?!?/p>
崔嬤嬤掃了一眼那兩件幾乎一模一樣的華服,其中一件裙擺短了一寸——這般金貴的料子,竟不打算自己穿?
“你想讓夫人和表小姐穿一樣的?”
嬤嬤冷笑,“倒是大方,替他人做嫁衣!”
蘇禾唇角微勾:“蘇府的顏面,更重要。”
——
次日,馬車前。
蘇明河青色長衫再配上錦緞大襖,一副書生打扮,溫文爾雅,面如冠玉,而白月娥和白琉璃并肩而立,一色織金羅裙,宛如親母女。
白琉璃甚至親昵地挽著白月娥的手臂,挑釁地沖蘇禾挑眉。
“今日可不能出任何岔子,蘇禾,別怪我沒警告你,你好自為之?!?/p>
不知道忍了多少,白月娥才沒有沖上去對著蘇禾謾罵。
若非今日為了次子的婚事,她必是不想搭理這個死丫頭。
“姑母,今日宴會何其重要,姐姐必然不會不懂事的,對吧姐姐?!?/p>
蘇禾視若無睹,徑直登車。
白琉璃的一拳頭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只能生悶氣!
而崔嬤嬤則瞥了一眼蘇禾身上的湘妃色襦裙——端莊明艷,襯得那張臉愈發(fā)奪目。
馬車駛動,嬤嬤終于開口:
“你究竟在盤算什么?”
蘇禾望向窗外,笑意漸深。
只希望,待會兒,他們可別哭得太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