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禾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霍一和霍三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仿佛從冗長的夢中醒來,輕輕揮了揮手。
一道黑影應勢如落葉般悄無聲息地從院中高樹上躍下,單膝跪地,姿態(tài)恭敬無比。
“屬下暗一,見過新主子!”
這一聲“新主子”,而非“夫人”,讓蘇禾眼睫微顫。
“你們……”
“回主子,屬下等奉命,守護主子與小主子安危,直至將軍恢復記憶。在此期間,我等皆聽憑主子一人調遣!”
蘇禾沉默片刻,聲音有些發(fā)澀:
“單簡之前……可還有什么吩咐?”
暗一上前一步,從懷中珍重地取出一塊冰涼沉重的鐵皮塊,雙手奉上:
“主子有令,他若遭遇不測,此物可助新主子號令西北、西南三十萬大軍!”
兵符!
蘇禾的心猛地一沉,指尖觸及那冰冷的鐵塊,一股難以言喻的重量瞬間壓在了心頭。除了無孔不入的暗衛(wèi),竟還有足以撼動半壁江山的兵符!單簡為她準備的,何止是退路,這幾乎是他全部的根基與江山。
“另外,”暗一再次呈上一本薄薄的冊子:
“朝中屬于主子的勢力名單在此,花名冊上之人,只要新主子一聲令下,屬下即刻安排他們前來拜見?!?/p>
蘇禾怔然地接過那本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名冊。任何海誓山盟、花言巧語,在這實打實的江山托付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單簡的愛,太沉重了,沉重到她捧在手里,都覺得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這份愛,讓她茫然,更讓她感到一種近\\乎惶恐的壓力。
直到暗衛(wèi)悄聲退去,融入陰影;
直到日頭西斜,暮色四合,霍三估算著孩子們快下私塾了,才上前敲響了蘇禾的房門。
“孩子們快回來了,你晚上想吃點啥?我去做?!被羧筋^,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松。
蘇禾仍坐在原處,屋內沒有點燈,昏暗的光線里,只有她那雙眸子亮得驚人,直直地望著霍三。
“你盯著我干啥?到底想吃啥?”霍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大哥,”蘇禾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自我懷疑的飄忽,“我是不是……挺渣的?”
霍三一愣,隨即夸張地拍了下大腿:
“咋了?又吃錯藥了?開始自我批判了?我告訴你蘇禾,你懷疑誰都行,就是不能懷疑你自己!”
他叉著腰,一副說書人的架勢:
“單簡如今是對你付出極多,掏心掏肺連家底都搬給你了。
可你呢?你蘇禾差哪兒了?你當初可是硬生生破開肚皮,拿命賭來了那兩個孩子!你付出的是一條命!他這些深情,來得是夠重,可說到底,難道沒有彌補過往虧欠的意思?你們之間,根本談不上誰欠誰,無非是造化弄人!是老天爺不開眼,這賬,算不到你頭上!”
聽著霍三這連珠炮似的、帶著歪理的開解,蘇禾嘴角勉強扯動了一下,算是笑了。到底是大哥,真會……巧言令色。
可心里那沉甸甸的巨石,的確仿佛被撬動了一角,透進了一絲微弱的光。
只是……
霍三見她神色松動卻仍未舒展,眼珠一轉,立刻精準地戳中了她的另一個心結:
“怎么?還在糾結那個蘇大山?覺得對著他那張和單簡一模一樣的臉,你偶爾動了點別的心思,就好像背叛了從前那個單簡,心里過不去了?”
蘇禾這回真是哭笑不得了,帶著鼻音嗔道:
“大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霍三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那是!我行走江湖,聽過的話本子比你看過的賬本還多,最擅長的就是剖析這些兒女情長、糾結腸子!”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語氣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第一,祖宗,你這就是矯情了!
第二,成大事者,豈能總是在男人身上栽跟頭、患得患失?
第三,說句實在話,他日若真能登上那至高之位,男人,不過是你后院錦上添花的點綴,是消遣。
動心可以,但絕不能沉溺,那才是要命的玩意兒!”
“你心里一直裝著單簡,這點咱們都清楚。
至于現在這個蘇大山……”
霍三頓了頓,組織著語言:
“無非是讓曾經高高在上的單大將軍,跌落了凡塵,變成了一個會陪你柴米油鹽的普通人。
他頂多算是……這個普通人身上,恰好帶著些讓你心動的閃光點罷了?!?/p>
“你就算對他動了心,那也是因為他頂著那張臉,讓你體驗到了另一種平淡踏實的幸福,是你在從前那個單簡身上,或許永遠也體會不到的、屬于尋常百姓的溫情戀慕。
如此,便足夠了!何必硬要給自己扣上一頂’背叛’的帽子?”
霍三那一番話,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沖散了蘇禾心頭的迷霧和沉郁。
是啊,她糾結什么呢?無論是過去單簡給予的沉重托付,還是如今蘇大山帶來的平凡溫情,她蘇禾,始終是那個為了孩子、為了自己能夠豁出命去的蘇禾。
既無需為過去的付出索求對等回報,也無需為現在的心動感到愧疚不安。
想通了這一點,她只覺得靈臺一片清明,一整日來盤踞在心頭的彷徨、壓力和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情愫,頃刻間煙消云散。
她站起身,對著霍三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大哥,謝謝你,我明白了,晚上……就做孩子們愛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魚吧,我也饞了?!?/p>
夜幕降臨,孩子們都睡了。
屋外腳步聲起,蘇禾知道他來了!
粗布衣裳早就換上了錦衣華服。
他的手上捧著一個盒子,一進門看到蘇禾便殷勤的將盒子遞上:
“這是我特意給你選的簪子,聽他們說是京城最時興的花樣,極為名貴,你看看可喜歡!”
蘇禾神色坦然,對著蘇大山客氣而疏離地點了點頭:
“有心了,多謝?!?/p>
只這一句話反而讓單簡愣住了。
預想中她或許會有的羞澀、惱怒、甚至是因為那張臉而產生的復雜注視……統(tǒng)統(tǒng)沒有。
只有一片波瀾不驚的平靜。
這種平靜,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澆滅了他心頭那點隱秘的期待和歡喜。
她怎么了?
難道是他和長公主達成共識這事兒被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