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坐!自已家,甭客氣!”魏老爺子磕了磕煙鍋,指了指炕桌對面的位置,“山河,向前,這是省里工業(yè)口的周主任。小張秘書?!?/p>
“周主任。”李山河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微微點頭。
魏向前也跟著站起來,像根鐵柱子。
周主任擺擺手,示意都坐下。
他也不繞彎子,夾起一個餃子蘸了蘸蒜醬,塞進嘴里,邊嚼邊開門見山:“餃子不錯,老魏叔手藝見長。李山河同志,你們這趟,動靜不小啊。聽說…還帶回來點‘土特產(chǎn)’?”
李山河心里跟明鏡似的。瓦西里這條線,還有那批履帶,組織上不可能不知道。
他端起面前的燒刀子,沒喝,看著周主任那銳利的眼睛,聲音平靜。
“周主任,明人不說暗話?!撂禺a(chǎn)’是有,T-72坦克的履帶,高錳鋼的,全新的,帶出廠編號?,F(xiàn)在,就捂在城西廢倉庫里?!?/p>
“噗——”魏向前剛喝進嘴里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嗆得直咳嗽。三驢子也瞪大了眼,沒想到二哥這么直接!連炕上的魏老爺子,吧嗒煙鍋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只有彪子還是個實在人,說是吃飯啥也不管悶頭就是干啊。
老周夾花生的筷子停在半空,濃眉下的鷹眼驟然瞇起,銳利的光芒幾乎要刺穿李山河!
他身后的眼鏡秘書更是手一抖,鋼筆差點掉地上。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灶坑里松木燃燒的噼啪聲和魏向前壓抑的咳嗽聲。
“李山河同志,”老周放下筷子,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知道這東西的份量嗎?知道…這么干的風(fēng)險嗎?”
李山河迎著老周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反而把手里的燒刀子一飲而盡。
高度白酒像一道火線,從喉嚨燒到胃里,也燒起了他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勁兒。
他“啪”地一聲把空酒杯墩在炕桌上,咧嘴一笑,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人心坎上:“份量?周主任,說不好聽的我李山河就是個泥腿子,跑山的,不懂啥大道理!”
“但我知道,那毛子司令瓦西里,管著遠東軍需庫!他倉庫里,堆著的不光是履帶!是槍!是炮!是咱這邊見都見不著的好玩意兒!”
“他缺啥?缺罐頭!缺手套襪子!缺盤尼西林!更缺…一條能把他那些壓箱底的好東西換成硬通貨、換成活命物資的后路!”
他頓了頓,目光坦蕩地看著老周:“風(fēng)險?腦袋別褲腰帶上鉆老林子打熊瞎子,風(fēng)險小?蹚老毛子地界兒,跟瓦西里那頭西伯利亞棕熊打交道,風(fēng)險小?俺們兄弟幾個,圖啥?”
他指了指炕桌上的餃子,“就圖能讓爹媽吃上飽飯,讓媳婦孩子穿上暖和的棉襖!順便…”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順便,給國家…捎帶手弄點有用的‘破爛’回來,換點辛苦錢!這買賣,不虧吧?”
“破爛?”老周身后的眼鏡秘書忍不住失聲,臉都漲紅了,“那是T-72的履帶!是…”
老周抬手制止了秘書,臉上的冰霜卻像是被李山河這通直白得近乎粗魯?shù)脑捊o鑿開了一道縫。
他重新打量李山河,眼神復(fù)雜。眼前這個漢子,沒有想象中的油滑商人氣,反而帶著一股山野獵人的彪悍和底層百姓最樸實的生存智慧。他的目的赤裸裸——賺錢,養(yǎng)家。
但偏偏就是這份赤裸裸的坦率,讓老周看到了某種…可以掌控的真實。
比起那些滿嘴主義、背后生意的偽君子,李山河這種明碼標(biāo)價、為國為已都擺在桌面上的“渾人”,反而讓他心里踏實了幾分。
“捎帶手?”老周重復(fù)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其微小的弧度,快得讓人抓不住。
“李山河同志,你這‘捎帶手’,手筆可不小啊。瓦西里…就給了你幾根履帶?沒點別的‘圖紙’、‘手冊’啥的‘添頭’?”
李山河心里門清,這是組織的試探,也是瓦西里的試探。
他搖搖頭,實話實說:“周主任,瓦西里是頭成了精的老棕熊。履帶,是石頭?!?/p>
“他是用這石頭,試試咱這潭水的深淺,也試試…咱這邊的胃口和成色。圖紙?那玩意兒是他保命的根子,能輕易給?飯,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蹚?!?/p>
周主任沉默了,他拿起酒壺,給自已倒了滿滿一杯燒刀子,又給李山河的杯子續(xù)滿。
他端起酒杯,看著杯里晃動的透明液體,目光深沉。
屋子里只剩下酒液晃動的聲音和火墻的噼啪。
良久,老周抬起頭,眼中那銳利的審視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決斷。
他舉起酒杯,對著李山河,也對著炕上的魏老爺子:“老魏叔,這餃子地道!李山河同志…”
“你這人,對脾氣!路子野,膽子大,心里頭…有桿秤!為國家‘捎帶手’弄東西,組織上…歡迎!賺點辛苦錢,養(yǎng)家糊口,天經(jīng)地義!但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再次變得銳利如刀:“規(guī)矩!鐵打的規(guī)矩!”
“第一,所有交易,必須通過組織!私底下遞小話、搞小動作,不行!”
“第二,安全第一!人,貨,都要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出了紕漏,掉腦袋的不止你一個!”
“第三,瓦西里那邊的動向,尤其是他倉庫里的‘硬貨’,要像釘子一樣給我盯死了!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立刻報告!明白嗎?”
燒刀子滾燙的液體滑入喉嚨,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底。周主任那番“鐵打的規(guī)矩”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屋里的暖意。
炕桌上的餃子熱氣似乎都凝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