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全套!”李山河把行李往門口寄存處一扔,大手一揮。彪子也趕緊跟上,嘴里嘟囔:“俺滴娘咧,可算能把這身皮扒了好好涮涮了!”
脫得赤條條,鉆進霧氣蒸騰的淋浴區(qū)。
燙燙的自來水砸在滾燙的皮膚上,激得人一哆嗦,隨即就是由內而外的爽快。
彪子像頭熊似的,嘩啦啦把自已從頭到腳沖了個遍,搓下來的泥卷子能種二畝地。
李山河則沉穩(wěn)得多,熱水開大,水流沖刷著疲憊的筋骨,也沖散了西伯利亞的寒氣和省城的算計。
主戰(zhàn)場是那個巨大的、能容納二三十號人的瓷磚大池子。
水是渾濁的奶白色,帶著濃重的硫磺味兒,咕嘟咕嘟冒著泡。
李山河找了個角落,慢慢沉進去,熱水瞬間包裹全身,燙得他舒服地長吁一口氣,閉上眼睛,仿佛要把骨頭縫里的寒氣都泡出來。
彪子則像顆炮彈,“噗通”一聲砸進池子中央,濺起老高的水花,惹得旁邊幾個老頭直瞪眼。
他也不在意,嘿嘿傻樂,把自已泡得像個煮熟的蝦米。
泡透了,渾身發(fā)軟,再鉆隔壁的“汽屋子”。
松木燒的爐子烤得石頭滋滋響,一瓢水澆上去,“嗤啦”一聲,滾燙的蒸汽瞬間彌漫,帶著濃郁的松油香,熏得人睜不開眼,喘不上氣,毛孔卻像開了閘門,汗珠子瀑布似的往下淌。
二人在里面待了十來分鐘,蒸得渾身通紅,像剛從太上老君爐子里蹦出來。
重頭戲來了,躺上那油亮光滑的搓澡臺子,老張頭拎著白巾就上來了。
往手上緊緊纏了幾圈,那力道,那角度,簡直像給拖拉機除銹!
彪子被搓得吱哇亂叫,感覺不是掉了一層皮,是連皮帶肉被刮下去二兩,搓下來的皴都夠上二畝地的。
搓完,二人消消汗,老張頭又拿出幾個圓圓的玻璃罐子,用閃著火苗的竹簽在里頭一晃。
“啪!啪!啪!”幾下,熱罐子就牢牢吸在了李山河和彪子的后背上。
彪子感覺像被八爪魚抓住了,吸得他齜牙咧嘴,背上瞬間留下幾個紫紅發(fā)暗的圓印子。
一切準備完畢,二人像被褪了層殼、蒸熟了又晾了半干的蝦,渾身松軟,骨頭縫都透著舒坦。
換上澡堂子提供的、洗得發(fā)白但還算干凈的藍白條“浴服”,趿拉著木頭趿拉板,啪嗒啪嗒走進了休息大廳。
東北裝修最華麗的建筑,不是浴池就是KTV,哦不,現(xiàn)在應該是叫歌舞廳,那都是有數(shù)的。
就算是八十年代,里面的設施都是齊全的很,這年頭東北就有修腳師傅了,你敢想?
二人換上了衣服,躺在休息區(qū)的條凳上,等待師傅上門。
好家伙!雖說還沒出正月十五,年味還沒散盡,但這休息區(qū)已是人滿為患。
煙霧繚繞,人聲鼎沸。打呼嚕的,下象棋的,嗑瓜子嘮嗑的,還有幾個裹著毛巾被在條凳上睡得四仰八叉的。
條凳是那種刷著綠漆的、硬邦邦的長條木凳,一排排擺著。
李山河和彪子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兩個空位,剛躺下,就聽旁邊有人扯著嗓子喊:“修腳——拔罐——按摩——有需要的師傅言語一聲啊——!”
彪子捅了捅李山河,擠眉弄眼:“二叔,整一個?松松筋骨?腳底板兒走道都發(fā)飄了?!?/p>
李山河也正有此意,點點頭:“行,叫一個吧?!?/p>
彪子立刻扯開他那破鑼嗓子:“修腳的師傅!這邊!來倆人!”
喊聲剛落,沒一會兒,就見一個拎著個舊木工具箱的身影走了過來。兩人抬眼一看,眼底都劃過一絲驚艷。
嚯!不是想象中叼著煙卷、手指粗壯的老頭兒,也不是膀大腰圓的大媽,竟是個看起來頂多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
個頭不高,身材勻稱,扎著個利落的馬尾辮,瓜子臉,眼睛又大又亮,皮膚白凈,穿著澡堂子統(tǒng)一的藍布工作服,也掩不住那股子青春水靈勁兒。
就是那木箱子看著比她人還沉。
“你倆誰要修腳?”小姑娘聲音脆生生的,像剛剝開的嫩蔥芯兒。
李山河和彪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意外之喜。
彪子心里直拍大腿:哎呀媽呀!虧了虧了!早知道修腳師傅長這樣,前幾回說啥也得把腳丫子貢獻出來啊!這事兒整的!
彪子難得“謙讓”起來,臉上堆著憨厚的笑:“那個…妹兒,先給我二叔整!俺不急,俺再等會兒!” 他想等等看有沒有更“好看”的師傅。
誰曾想那姑娘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動作麻利地把工具箱往條凳腳下一放,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你倆誰都一樣,一會兒我徒弟就完事了,腳前腳后的事兒?!?/p>
彪子嘿嘿直樂,師傅都這樣了,那徒弟不還的飛起來??!
小姑娘蹲下身,打開工具箱。
里面家伙事兒挺全:大小不一的鋒利刮刀、彎頭剪子、小銼刀、酒精燈、棉花球、還有一小瓶不知道是啥的油。
她對李山河說:“大哥,腳伸過來。先給你看看?!?/p>
李山河咧嘴一笑,就是這味兒,回家了,這回是真回家了。
李山河把腳伸過去。
小姑娘一點不嫌棄,先用塊熱乎乎的濕毛巾把他腳包上捂著。
“捂會兒,軟乎了好下刀?!彼忉尩?。
然后點燃酒精燈,把幾把刮刀和小剪刀在火苗上燎了燎消毒。
“大哥,吃不吃勁兒啊你?”小姑娘一邊用鑷子夾著酒精棉擦刀,一邊抬頭問,大眼睛忽閃忽閃。
李山河咧嘴一笑,一股子回家的踏實感和東北爺們兒的爽快勁兒涌上來:“沒事兒妹兒!你就狠狠干!哥老吃勁了!在毛子那邊凍得腳丫子都快沒知覺了,猛攻就完事了!”
小姑娘抿嘴一笑,也不廢話。捂了幾分鐘,毛巾拿開,腳趾縫里的老皮、腳后跟的硬繭都泡軟了。
她動作極其麻利,左手捏穩(wěn)李山河的腳趾,右手鋒利的刮刀就上去了。
手腕穩(wěn),下刀準,只聽見細微的“沙沙”聲,那些死皮、老繭就跟刨花似的往下掉,又快又干凈,一點不傷好肉。
遇到嵌得深的雞眼,她換個小號的彎頭刀,像繡花似的,一點點給旋出來,動作輕巧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