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吳有全和彪子像是屁股底下裝了彈簧,當(dāng)即從炕上蹦了起來。
兩人眼里都冒著光,精神頭十足,那架勢不像是要去種地,倒像是要去干仗。
李山河走到院里,沒急著上車。
他先是繞著那臺寶貝拖拉機走了一圈,手指在輪胎上敲了敲,又?jǐn)Q開水箱蓋看了眼,動作一絲不茍。
確認(rèn)無誤,他才一躍跳上駕駛座。
離合踩下,掛擋,右手抓住搖把,腰腹驟然發(fā)力。
“突突突突……”
一陣沉悶又蠻橫的轟鳴聲撕裂了午后的寧靜,拖拉機屁股后面噴出一股濃烈的黑煙,整個車身都劇烈地顫抖起來,像一頭即將掙脫韁繩的鋼鐵野獸。
這動靜,霸道無比。
“彪子,有全,把那幾袋子苞米種和化肥,都給我裝車斗里!”李山河坐在高高的駕駛座上,扭頭沖著兩人吼了一嗓子。
“好嘞,二叔!”
“得嘞,姐夫!”
兩人應(yīng)聲而動,一人扛起一袋百十斤的麻袋,跟扛捆柴火似的,輕輕松松就甩進(jìn)了拖拉機后面的車斗里。
那車斗里,除了種子化肥,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胖粋€拆卸下來的三鏵犁和播種機的部分構(gòu)件。這大家伙雖然笨重,但被李山河巧妙拆分,塞進(jìn)了車斗,只等到了地頭再重新組裝。
萬事俱備。
李山河朝著屋里扯開嗓子吼了一聲。
“媽!蓮姐!我們下地了啊!”
劉惠蘭和吳白蓮聞聲從屋里出來,臉上掛著藏不住的笑意。
“路上開慢點!”
“知道!”
李山河瀟灑地一揮手,掛擋,腳下油門猛地一給。
“突突突——!”
拖拉機咆哮著,帶著滿載的車斗,朝著村西頭的方向絕塵而去。
吳有全和彪子,一人一邊,穩(wěn)穩(wěn)站在拖拉機兩側(cè)的腳踏板上,雙手扶著駕駛室的鐵欄桿,胸膛挺得筆直,威風(fēng)得像兩個即將出征的將軍。
這鋼鐵巨獸一進(jìn)村,整個村子瞬間就活了。
剛吃完午飯,扛著鋤頭準(zhǔn)備磨洋工的村民們,全都停下了腳步,脖子伸得老長,直勾勾地往這邊瞅。
“哎呦,那不是老吳家的姑爺嗎?”
“開著鐵牛,這是要下地?”
“快看!他車斗里拉的啥玩意兒?我的天,那不會是犁杖和播種機吧?”
“俺聽俺在縣城國營農(nóng)場的表舅說過,就那玩意兒,一天能頂咱一個生產(chǎn)隊干的活!”
村民們的議論聲炸開了鍋,眼神里全是滾燙的羨慕和震驚。
不少人干脆鋤頭一扔,連自家活兒都不管了,小跑著跟在拖拉機屁股后頭,非要去地里看個真切。
很快,拖拉機開到了村西頭,吳有全家那塊最大的地頭。
李山河把車停穩(wěn),跳下車,指揮著彪子和吳有全,先把車斗里的種子化肥卸下,再合力將拆分后的犁杖和播種機構(gòu)件搬下。
車斗被卸下,李山河又巧妙地倒車,將拖拉機屁股精準(zhǔn)地對準(zhǔn)了那三個黑黢黢的犁鏵。
那犁杖可不是普通人家用的那種單鏵犁。
它是一個猙獰的,帶著三個巨大犁鏵的鋼鐵怪物,后面還拖著一個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播種機。
這玩意兒是李山河托了縣農(nóng)機站的老戰(zhàn)友,花了大人情才淘換來的孤品。
別說前莽溝,就是放眼這十里八村,都絕對是蝎子拉屎——獨一份!
吳有全和彪子看著這鐵疙瘩,眼睛瞪得溜圓,光芒四射。
“姐夫,這……這就播種機?那苞米粒子從哪兒塞進(jìn)去?”
吳有全徹底化身好奇寶寶,圍著機器轉(zhuǎn)悠,手在這兒摸摸,那兒敲敲,滿臉都是新奇。
“瞅見上頭那幾個鐵斗子沒?”
李山河指了指機器上方漏斗狀的容器,聲音里帶著一絲得意。
“種子倒進(jìn)去,拖拉機一開,前頭犁杖開溝,后頭這輪子就帶著鏈條轉(zhuǎn),把種子和化肥,一個坑一個坑,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給你埋進(jìn)去!”
這番解釋,吳有全聽得半懂不懂。
但他不明覺厲,只是一個勁兒地猛點頭,眼神里的崇拜幾乎要溢出來。
彪子在旁邊聽得嘴巴微張,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的個姥姥!這玩意兒也忒牛掰了!犁地、下種一道齊活,那咱人還干個屁???”
“人干啥?”李山河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人就在后頭跟著,把犁杖翻起來的大土坷垃敲碎,再把地耢平。這叫‘撈輥子’,總不能啥活都讓機器干了吧?”
三人說笑間,手上的活計沒停。
沉重的犁杖“哐當(dāng)”一聲掛上拖拉機后面的掛鉤,銷子插死,算是準(zhǔn)備完畢。
李山河重新跳上車,深吸一口氣,扭頭沖著地頭那些黑壓壓的圍觀村民,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各位爺們、嬸子大娘,都往后退退,瞧好了您吶!”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腳油門踩到底!
拖拉機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車身猛地一沉!
那三個黑得發(fā)亮的巨大犁鏵,如同三柄利刃,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進(jìn)了沉睡了一整個寒冬的黑土地!
“嗤啦——!”
堅硬的土地被蠻橫地撕開,肥沃的黑土向兩側(cè)翻涌,帶著一股清新的土腥味,在空氣中炸開。
拖拉機穩(wěn)穩(wěn)向前。
身后,是三道筆直而深刻的嶄新壟溝。
播種機精準(zhǔn)地運轉(zhuǎn),一顆顆金黃飽滿的玉米種子,被溫柔而又準(zhǔn)確地送進(jìn)了新翻開的土壤里。
地頭圍觀的村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看傻了。
所有人都張著嘴,眼神呆滯,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我的娘……真……真能這么干?。 ?/p>
“太快了!這他娘的比??炝耸恫恢?!這一趟過去,比俺們家老牛犁半天的活都多!”
“老吳家這是祖墳冒了多高的青煙啊,找了這么個通天能耐的姑爺!”
“完了……以后老吳家在這前莽溝,誰還敢小瞧?”
聽著身后那一聲聲發(fā)自肺腑的驚呼與贊嘆,站在拖拉機踏板上的吳有全,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
長這么大,他的腰桿,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挺得如此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