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縣內,一時大漲的布匹需求,吸引了更多行商帶著布匹涌入。而這些忽然大量涌入的布匹,又為宛平貢獻著財稅收入。
以普通士子服常用的細棉布計,一匹細棉布3到5錢。一套襕衫,上衣加下裳,需要兩匹布才能制出。
以行商價,每匹300文,縣衙可取稅10文。并且這十文商稅,還是宛平能夠實實在在收上來的稅。
畢竟,行商不比那大多都在京中有背景的坐商。面對那些如無根浮萍一般的行商,敢不交稅?
誰敢不交,李斌就敢讓誰嘗嘗什么叫封建主義的鐵拳!
僅僅才過去三天,這波由應試考生家庭帶動的布匹消費浪潮,便為宛平帶來了小20兩白銀的純稅收入。
雖和李斌花去的那400兩沒法比,可這僅僅是個開始。
緊隨其后的,還有建輝帶著那570套文房四具來縣衙交割時,當場交付的12兩商稅...
更多的良性反饋,負責交割的戶房書吏洪明誠暫時還沒看到。但結合此前那同樣不被看好的沼氣工程帶來的收益,洪明誠在不敢小瞧李斌此番舉動的同時,那股“前途渺?!钡母杏X,愈發(fā)加重。
就在這京師中基層的人們,熱鬧紛紜之際。
一道來自宛平縣的奏疏,將原本坐觀上壁的廟堂也扯進了這股熱鬧、喧囂的氛圍之中。
【論國戚張延齡涉宛平內政疏】
僅是奏疏的標題,都嚇得看到這份奏疏的通政司舍人汗毛直豎。
彈參建昌侯張延齡的奏疏,不是沒有。幾朝走來,甚至數(shù)量還不少。
可那些奏疏的標題,無不是“論張延齡罪狀疏”這類含糊其辭的;其內容,也多半都是什么強搶民田啊、違規(guī)穿衣啊、鬧市縱馬等等...
可眼前這份奏疏呢?
上來就給張延齡扣了一頂“外戚干政”的帽子,你這不是彈劾人張延齡,你是想要人張延齡的命??!
出于本能的好奇,那通政舍人在分類轉遞這份奏疏時,還特意看了看奏疏下的署名:【臣直隸順天府宛平縣知縣李斌謹奏】
很好!很牛逼!
不愧是名震京師的瘋批知縣,夠膽!
于心中吐上一口老槽,那舍人反手就將這份奏疏放進了“內閣案呈”的籃子里。讓閣老們頭疼去吧...
不多時,內閣值房內,包括首輔楊廷和在內的四位閣老眼前便出現(xiàn)了這份“眉目清奇”的奏疏。
這份奏疏的到來,于內閣而言,就好似那蓋倫開了Q,沉默又破防。
便是老謀深算的楊廷和,也不得不承認,李斌參劾的角度選的真叫一個毒辣:
同樣一件事,都是建昌侯張延齡強占民田、并鎖拿苦主毆打虐待。
常見的彈劾都是言其囂張跋扈、為害一方云云。
這種參劾不能說不對,但正所謂板子沒有打到皇帝、乃至朝中大臣們的身上,他們是不會知道痛的。
這種與朝中所有人的利益都無直接關聯(lián)的參劾,根本不值得有人為此大動干戈。
而同樣是這個事,李斌的言論就很是殺人誅心了。其奏疏中言:
【臣伏思,建昌侯身為國戚,官拜都督同知,當知朝廷法度、體念黎元疾苦。然其為何于小民赴告縣衙之時,刻期而至?非仗恃戚畹之尊,安能預聞縣衙細務至此?又為何敢以勛臣之身,于縣衙重地擄掠待訊之民?非蔑視有司司法,安敢在王章所布之地,行強盜之實?更可駭者,縣衙乃朝廷命官理民之所,表天子威權。該侯為何敢縱仆沖擊、視同私宅?此非獨欺凌百姓,實乃踐踏朝廷官衙之體,挑戰(zhàn)天子法度之尊!】
一連五個反問,堪稱是刀刀往建昌侯的心窩子上扎。最狠的是,楊廷和知道嘉靖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種只提問,卻不給答案的說法,完全就是在引導嘉靖自己想出答案。而嘉靖這種聰明人,往往又會對自己想出的答案,堅信不疑。
前兩問的答案,直指建昌侯與宛平縣衙內的人有勾連;后三問的答案,更是就差將“你這皇帝怎么當?shù)??能讓建昌侯飄成這個B樣?完全不給你皇帝面子了都”的唾罵,一口呸在嘉靖臉上。
就這樣一份奏疏,如果讓它被嘉靖看到。
李斌這個在嘉靖面前賽臉的家伙,會不會倒霉不知道。但建昌侯,肯定會像一根刺一樣,扎在嘉靖的心里。
更加要命的是,按流程、按道理來說,只有票擬權的內閣,是無權截留朝臣奏疏的。要是這會,他們強行截下這份奏疏,這勢必會給他們留下致命的隱患。
別看如今,因“大禮議”問題,這相權和皇權斗得很兇。但哪怕是他們失敗了,只要皇帝還需要“相”的輔佐,他們這些“老相”都難有性命之憂。
可若在此時,主動遞上一個在量刑上,下起“蒙蔽圣聽”、上到“奸黨亂政”的罪名、把柄給皇帝。
那么,一旦斗爭失敗,他們的腦袋能不能保住,可就全憑皇帝心意了。
良久的沉默后,內閣中相對“小透明”些的費宏。這位除了主編《武宗實錄》外,多是在內閣中,人云亦云的閣老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楊閣老,務必審慎?!?/p>
能做到內閣大臣的人,誰都不傻。甚至各自的立場,也幾乎是明牌的狀態(tài)。
楊廷和想保建昌侯嗎?
如果只論個人立場,楊廷和巴不得這種豬隊友早死早超生。
但在愈發(fā)激烈的“大禮議”中,張?zhí)蟮闹С?,又是他楊廷和不舍割讓的重要助力?/p>
在逼迫嘉靖帝認慫這件事上,雙方有著高度一致的政治利益。
張?zhí)笮枰尉刚J孝宗為父,這樣,她這位孝宗的皇后才能合理合法的再當一朝皇太后;
文官們也需要嘉靖認孝宗為父,因為這代表著,嘉靖服從了文官集團利用儒家禮法編撰出的一套,他們更為熟悉的政治游戲規(guī)則。
所以,論所在階級的立場,楊廷和就是不想保建昌侯,他也必須保。
但這種因共同利益而形成的捆綁,又遠到不了能夠令人,甘愿舍己為人的地步。到底是先顧自身安危,不去挑動皇帝的神經;還是孤注一擲地押寶嘉靖能夠低頭?
這是令閣老們猶豫的根本原因。
同樣,費宏的發(fā)言,亦表明著他的態(tài)度:
費宏不愿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