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此話何意?”
毛鳳韶眉眼一挑,有些驚駭?shù)乜聪蚶畋蟆?/p>
他聽出李斌的潛臺詞:借發(fā)賣老、疾之馬,撈上一筆。
怎么撈?
簡單。
試問,一萬四千余匹不達標的官馬發(fā)賣后。朝廷從哪補足這一萬四千匹馬的缺口?
答案很明顯:采買!
只要他們能購進一批單純是沒養(yǎng)好,卻無病無疾的馬。再給這些馬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至多兩三月的功夫,等這批馬符合七分馬的標準了,再賣給朝廷就能完成一次輕松的套利。
可這么好的機會,別人看不出來嗎?
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
“瑞成兄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明人不說暗話,此次兵部稽查老、疾之馬,瑞成兄當真看不出里面的門道?”
李斌的手指輕敲著桌面,到此時為止,桌上的菜肴兩人一口未動。
“瑞成兄初授,便是京縣知縣,想必來路非凡。某雖布衣,可某也有個好師父,不是嗎?”
“若是你我聯(lián)手...”
“從下說,瑞成兄之大興,肩負養(yǎng)育儀馬、御馬之責。御前用馬,無不得膘肥體壯,爾大興能吏于養(yǎng)馬一道,遠勝常人。”
“往上說,你我同時發(fā)力,兵部多少得賣點面子吧?加之本次,會同太仆寺發(fā)賣老馬的,乃戶部湖廣清吏司,那可是我的舊部。”
“此事串聯(lián)甚大,遠非兵部一家獨占。不說別的,太仆寺那邊,吾等就不知道從者幾何?又要分利幾許?!?/p>
眼見李斌快言快語,就差點名說這老馬發(fā)賣,根本就是一群掌權(quán)者為了侵吞國庫存銀而搞出的動作了。
毛鳳韶也不好繼續(xù)裝傻,否則,就是得罪人了。
“太仆寺那邊好說,他們此前替吾等同僚遮掩七分馬,數(shù)不足一事。便已經(jīng)吃過一波了,此次發(fā)賣,某猜測,多半是給他們分點油水...就到頂了?!?/p>
“真正的食肉者,還是兵部!”
李斌的話語,極具蠱惑力。
是啊,太仆寺三個月前幫順天府諸縣虛報七分膘馬的數(shù)量,會是義務(wù)幫忙的嗎?莫說不可能是了,就是太仆寺真愿意免費幫,你看看哪個知縣真敢一文不送?
這個邏輯,就好似后世的患者家屬給主治醫(yī)師塞紅包一樣。
對這些急切盼望著太仆寺這位“主治醫(yī)師”救命的“患者”們而言,他們不怕“醫(yī)生”收禮,反而怕不收。
要是“醫(yī)生”不收禮,要么意味著他不想多費心、要么就是覺得這“患者”沒救了...
而一萬四千余匹膘馬的瞞報虛報,怎么著也算是個“四級手術(shù)”的難度吧?
折算經(jīng)濟價值,這一萬四千余匹馬,合計六十七萬多兩白銀呢!
那順義等縣,便是只給了太仆寺百分之一的好處。這太仆寺也最少收了六千七百多兩銀子。
而太仆寺需要承擔的代價,僅僅是如今挨頓批,了不起再降降寺丞等人的職...
太仆寺已經(jīng)喂飽了,那剩下還能有機會從中撈錢的,就只剩兵部和戶部了。
戶部不必多說,他們想撈,無非是在計價時,動點手腳。有李斌的關(guān)系在,這塊好談,好打發(fā)。
再看兵部:
如今,捅出馬政之弊的是兵部、公然上書言太仆寺核查有誤的還是兵部??梢哉f,順天府今天會召集諸縣知縣開會,都特么是拜兵部所賜。
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兵部干嘛這么熱心?干嘛這么積極地推動劣馬發(fā)賣?
巧了,李斌的座師,如今剛好調(diào)任南京兵部尚書。
更巧的是,南京兵部又是六部中,唯一一個在權(quán)限級別上,并沒有被京師兵部完全壓制的部門。
只要李斌能說動秦金,有秦金出面打招呼,便是京師兵部的尚書,也不得不賣秦金一個面子。
否則,誰知道秦金會不會把兵部關(guān)聯(lián)利益方,借劣馬發(fā)賣牟利一事給捅出來?!
再退一步講,便是秦金這種大員會顧慮政治影響,從而保守地觀望。那李斌呢?
這家伙可是名震京師的癲狂之徒,要是這家伙沒分到錢,心里不爽。就和參劾那建昌侯一樣,忽然發(fā)瘋,直接一封“論兵部明為發(fā)賣劣馬節(jié)恤民力,實為侵吞國庫資產(chǎn)疏”捅到通政司,咋辦?
有一個能和京師兵部掰腕子的南京兵部尚書罩著,兵部這些人除非魚死網(wǎng)破,不然還真拿眼前的李斌沒啥辦法。
再加上,李斌剛剛說的:大興縣負責御馬、儀仗用馬的飼養(yǎng)工作。
大興自己就有草場、馬場,更有經(jīng)驗豐富的馬夫。完全不存在,買來馬后,養(yǎng)不好的問題。
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的毛鳳韶,隨即便道:“不瞞漢陽,愚兄這知縣,純是沾了小女的光。親家公,乃陜西按察副使兼提督學政?!?/p>
“若非親家公幫愚兄走動,愚兄恐怕至今都還在老家聽官候缺呢!”
“原來是劉學政啊...”
眼見毛鳳韶自曝家門,李斌也明白了對方的態(tài)度。
只是,這毛鳳韶的背景,有點令李斌感到麻爪:陜西的按察副使,影響不到京中。但他那個提督學政...
這特么就有說法了!
正所謂桃李滿天下,鬼知道毛鳳韶的那親家,有多少門生故吏?又是否能在京師兵部那邊說上話?
當然,這毛鳳韶的背景歪得有點厲害,也不全是壞處。
他的背景若是不能直接作用到這次撈錢大計,那李斌需要分潤出去的利潤,也能相應(yīng)減少。
就在李斌思索間,毛鳳韶繼續(xù)說道:
“正是劉學政,其孫劉守蒙,乃我家姑爺?!?/p>
“只是親家公,身在陜西,恐鞭長莫及。要不,愚兄先修書一封,咨詢一下親家公的意見?”
“瑞成兄覺得這時間夠嗎?”
“快馬加鞭,至多兩周...”
話說到一半時,毛鳳韶便訕訕地閉上了嘴。
“此事不必如此麻煩,明日戶部、太仆寺來人,我直接與他們談就好。至于兵部那邊,后面?zhèn)涠Y賠罪就是?!?/p>
“漢陽有信心就好,那府衙那邊呢?”
李斌的大膽,一如既往。
在被李斌這先斬后奏的言論嚇得心臟一抽的同時,毛鳳韶卻是更有信心了。
畢竟,在這馬利博弈上,只要李斌膽子夠大。不怕什么人情世故的約束,那兵部便很難阻止李斌的介入。
至于事后,李斌會不會被兵部找茬,那就不關(guān)他毛鳳韶的事了。
“府衙那邊,后頭說吧,看看能撈多少。要是有多的,便探探府尹口風,適當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