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
“我雖奈何他不得,但他也拿我張家沒辦法。些許流民,想告,那便由他告去?!?/p>
李斌的存在,令張延齡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與張鶴齡的擔憂一樣,如果有可能的話,張延齡也不想給深宮中的老姐惹麻煩。可怕麻煩是真,再次聽到“李斌或許會找自己麻煩”的消息后,不由得令張延齡更加窩火,也是真。
出于對錢糧的不舍,出于對李斌的不服,張延齡梗著脖子,拒絕了張?zhí)蟮慕ㄗh:
“我就不信,他宛平能憑空變出來糧食不成?!”
“哥,我差人打聽過了。今年,大興、宛平兩地,秋糧不過三千石上下,便是加上往年結余,還有他差人買糧,至多不過一萬石?!?/p>
“我倒要看看,待到京中餓殍遍地,他拿什么坐穩(wěn)現(xiàn)在的位置?!?/p>
凝視著張延齡那張因憤怒、因賭氣而略顯扭曲的臉龐,張鶴齡微微嘆氣。
勸不動張延齡,在他的預料之中,且就他個人的看法,他也不認為阿姐說得是正確的。
雖然張?zhí)筇岬剑尉傅巯铝顣壕徔ね醴赓p,甚至還打算暫停京中官員的俸祿發(fā)放,以籌措米糧。
可這件事,就是讓張鶴齡放開腦洞去想、去猜,他也猜不到會和李斌有關。
甚至單從明面上看,嘉靖此舉更像是因拿不出給陽山王、惠安王的封賞,而不得不想辦法暫緩封賞的舉動。
只是單獨把這兩位王爺?shù)姆赓p暫停,又會打他嘉靖前面厚待宗室的臉面。這才不得不拉上文武百官,當一塊挽尊的遮羞布...
并且,張延齡在京中的囤糧僅有一萬石,折成銀兩,不過六千多。這點錢,對于送禮都能送到小近一千兩的張家,可謂是不痛不癢。
便是這些糧食全部爛在倉廒之中,但能因此扳倒李斌,為自家弟弟出口惡氣,那也是值的。
于是,張鶴齡不再勸了...
他也沒再去問弟弟,如何處理如今,李斌當街杖殺牙行幫閑,搞得京中人人聞牙色變的影響。
只要錢給的足夠多,那各家牙行,就根本不會缺少那跑腿之人。
至于這多給出去的錢,成本肯定也不會讓老爺們承擔。直接將這部分成本,做進糧價中,也更能做到,令李斌身敗名裂的效果。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
在張家這邊預感到,這可能會是李斌倒臺契機的同時。京中更多的普通牙行,則紛紛選擇清倉避險。
規(guī)避倉儲成本上升,對資金的擠占是避險;向李斌所代表的縣衙、官府低頭表態(tài),亦是避險。
真實的世界,永遠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敢于違背律法、踐踏規(guī)則的是他們;不敢違背官府意志的,也是他們。這二者,就好似那“薛定諤的貓”。
當利益和風險的天平,倒向利益,他們便會呈現(xiàn)出前者;倒向更高的風險,則會呈現(xiàn)后者。
李斌冒著犯下政治錯誤的風險,當街杖殺牙行幫閑。既是在恐嚇京中百姓,以威嚇,令百姓不敢參與牙行之事;又何嘗不是在恐嚇這些牙行?
一個不怕丟官罷職的官、一個不怕?lián)熑蔚墓?,永遠都是商人們最害怕的對象。因為這意味著,這個人無法被拿捏、無法被鉗制。
你以為你拿捏了他、你以為他不敢對你動手,結果人家反手就是一刀砍你頭上。這誰還敢炸刺?!
也只有如張延齡那種,因權貴的身份,而不擔心被李斌一刀攘死的人,才敢繼續(xù)施為、繼續(xù)囤糧。
再然后,京中就出現(xiàn)了很有意思的一幕。
當牙行們拋糧時,這糧價非但沒有因大量拋售而下降。反而因為縣衙和權貴投機者的爭搶,而再次上漲。
“李大人,這糧還要買嗎?”
石米七錢二的to B售價,看得代表李斌出面的張贊牙關打顫。
便是有產糧地的價格上漲,但這價格也明顯高得不正常。
張贊的經驗在告訴張贊,任何市場上的反常價格波動,都必然意味著幕后有推手在操盤。
而敢于在明帝國的心臟,京師順天府里,操盤糧價的人...
“買!有多少買多少,若是錢不夠,從煤業(yè)公所那邊調。那邊賬上,這段時間攢下來,應該有個一千多兩;若還是不夠,你拿本官手書,去大興馬場,以馬抵資。”
“本官許你一個底價,匹馬三十兩,不分良莠?!?/p>
張贊是久經商場的老鳥,李斌又何嘗不是呢?
只是一聽價格,李斌便得出了和張贊一模一樣的結論。
甚至李斌比張贊想得還要更多一些...
比如,適當提價購糧,也算是給京中中小型的牙行解了套。讓他們小賺一點,體面離場,既能穩(wěn)定城內商貿流轉的基礎,又能小小地給那些投機者增加一些投機成本。
讓他們的資金周轉壓力更大一些,如此,他們熬不住的那一刻,到來的也會更早一些...
而除了糧價上的波動,京師中的塌房,即民營倉儲,也迎來了一波火熱的繁榮。倉儲租金,隨著空閑倉庫的減少,而迅速攀升。
直叫一些簽了長契的東主,后悔地直拍大腿。
而倉儲成本的上升,也是逼迫中小牙行提前退場的因素之一。
所謂倉稟足而知禮,在生產力相對落后、倉稟不足的古代。談契約精神,那就是個笑話。
便是已經簽了長契,仍要臨時漲價的塌房可不在少數(shù)。
真正能保持契約精神貫徹落實的,只有貨主的實力。
也只有如張延齡這般權貴,才能讓塌房的東主,不敢漲他們的價...
是以,宛平掏錢,參與競價。
從經濟賬上來算,是虧的;但從政治賬上來算,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把敵人搞得少少”的勝利呢?
眼見李斌態(tài)度堅決,甚至都說出了,允許自己將市值起步48兩的戰(zhàn)馬,打對折出售,用來籌措購糧的資金。
張贊也只得躬身稱是...
這種拉拉扯扯、你來我往的“搶糧大戰(zhàn)”持續(xù)了足足一周的時間。
總計一萬六千石存放在各處塌房中的糧食,終被瓜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