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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果園廠,漆雕

收斂好自己的思緒,李斌領(lǐng)著佩德羅幾人繼續(xù)參觀。

  出廣盈庫后,一路向南,在鴿子房與洗帛廠的中間,夾著一座兩進大院。

  還未走近,一股酸香便浸了過來。

  那氣味混著生漆的澀、桐油的醇,還有陳年木料的沉,佩德羅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尖,剛想問這是什么怪味,下一瞬便被眼前的場景抓住了眼球:

  百十號匠人分散在院中,或坐或立,手里的刻刀在朱紅漆胎上劃出細碎的脆響,像無數(shù)春蠶在嚙噬桑葉。

  在他們的手中,一個個好似孔雀、朱雀等瑞獸模樣的雕刻作品緩緩成型。配上那艷麗的漆面顏色在陽光下反射出的耀眼光芒...

  財富!又是潑天的財富!

  佩德羅的商人屬性,讓他瞬間就意識到這些色彩絢爛、造型栩栩如生的漆雕作品,一旦帶回里斯本,那將會引發(fā)多大的轟動。

  在裝點相對樸素的中世紀歐洲,便是金碧輝煌的圣伯咄祿大殿,也只能通過刺眼的金,與象征圣潔的白,裝點殿堂。

  其五彩斑斕的炫麗,多出自琉璃窗戶對陽光的反射,以及大殿穹頂上的畫作。

  屬于那種,乍然一看,金碧輝煌,絢爛多姿。但卻根本沒法細看的華貴之所,因為一旦湊近了、往細了看,那么你就會發(fā)現(xiàn)。

  在表面巍峨的大殿中,幾乎沒有一件細小的擺設(shè),能夠匹配大殿烘托出來的逼格。

  不是不夠新奇、就是不夠精細,再要么就是美感不足。

  在看到這果園廠工匠們,手搓瑞獸雕塑的瞬間,佩德羅便想到它們最好的銷路:教廷!

  從耶穌,到圣母瑪利亞,再到割袍的方濟各...

  這些教廷宣傳的圣人,往常都只有石雕的大型塑像,能夠還原其本身的寓意。卻缺少足夠精細的小件,來讓忠貞的信徒們,將他們請入家中,日夜供奉。

  精美的漆雕,就是補足這一短板,最合適的商品!

  “這是果園廠的剔紅作坊?!?/p>

  就在佩德羅激動的思索間,李斌的聲音響起。

  只見李斌手指向院中最東頭的棚子,那里有個須發(fā)皆白的老匠人正彎著腰髹漆。那漆刷比巴掌還大,蘸著紅漆在木胎上均勻鋪開,每刷一下,他便俯身歪頭。

  知道他是在觀察漆面的完整度,可那動作卻像極了附耳與木料對話。直叫這精湛的上漆工藝,多了一層玄幻的色彩。

  “你們看那漆胎,別以為那就是塊普通的木頭直接雕出形來就完事了?!?/p>

  李斌向東邊多走了幾步,示意佩德羅幾人跟上:

  “僅僅是這個漆胎,就要先以桑木為骨,裹三層麻布,再髹漆八到十遍。每一遍漆,都要陰干七日,少一日,這底色都會不夠飽滿。”

  順著李斌的話音,佩德羅的目光不自覺地轉(zhuǎn)向了那老匠人身邊的漆桶。

  桶里的紅漆,濃得像凝固的血。陽光灑在桶沿,竟泛出琥珀般,晶瑩剔透的光。

  “大人,請問這顏料是用什么調(diào)的?”

  佩德羅下意識地開口后,發(fā)覺不對,立馬找補道:

  “在我們那,畫師一般用茜草汁榨取紅色,但總感覺不如這般厚重?!?/p>

  “這用的是辰州(湖南懷化)的朱砂。”

  涉及到這種,原料產(chǎn)出,歐洲基本得不到的東西時,李斌倒是顯得很大方。不僅點明了這紅漆的主要原料,更是繼續(xù)補充道:

  “除了朱砂,還有金箔。不摻金箔,則紅得不沉?!?/p>

  “這位師傅,麻煩把那只架上的孔雀盒,拿來讓這些外夷客人瞧瞧!”

  李斌忽然提高聲音,從一匠人身后的架子上,要來一漆雕的孔雀盒。

  這孔雀盒,還未完工,只是一個半成品,但卻已經(jīng)能夠看出孔雀開屏的輪廓。

  在朱紅的底漆上,孔雀的尾羽用淺刻技法分出層次,每根羽毛的末端都刻著極小的圓點,陽光照過時,竟像綴著碎鉆。

  最絕的是孔雀的喙,這里是用黃漆堆砌而成。比盒面高出半寸,摸上去的手感,光滑如玉。

  “來,瞧瞧!”

  李斌隨手把這半成品的盒子,遞給身邊的佩德羅。

  而隨著佩德羅幾人之間的互相傳遞,“上帝”的名字,也一次又一次被他們叫響...

  除了這只孔雀盒,那師傅身后還有其他物件。只是那些大多漆面未干,不能擅動。

  “大人,此物欲作價幾何?”

  “額!”

  李斌撓撓頭,顯得有些為難。

  與此前的錦緞一樣,這些東西,貴重的確貴重。不談原料,就是匠人們的手藝,就不可能便宜的了。

  但麻煩的是,這東西,并沒有流通過,市場上也難有行價。

  本著獅子大開口的原則,李斌再次豎起三根指頭:“與之前那匹錦緞一樣,三千兩!”

  三千兩白銀,買一個盒子...

  這價格報的,李斌都感到心虛。

  為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虛,李斌連忙伸手指向院子角落堆放的成品:“那對剔犀筆筒,刻有黑紅相間云紋的,那對便宜點,一千兩。”

  “還有那八套吉祥盤,那東西送你們往返沿途的蘇丹什么的,不比送黃金體面?八套打包的話,討個吉利,八千八百八十八兩,東西就是你們的了!”

  佩德羅盯著那對筆筒,黑紅漆層像水波般流轉(zhuǎn),云紋的弧度流暢得找不出半分滯澀。而那八套刻著不同祥瑞之象的餐盤,盤底溫潤,盤面上的祥瑞更是如渾然天成一般,燦爛得恰到好處。

  佩德羅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他該不該現(xiàn)在就喊出報價。

  如此天價,就買回去一些盒子和盤子...

  若是不見到這些物件的真容,只是通過文字描述、匯報??赡茉谀俏蝗魺峥偠铰牭竭@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得對他們下達追殺令...

  總督的錢也是錢?。?/p>

  沒聽到佩德羅點頭喊價,但也沒聽到對方抱怨太貴。

  李斌也不在意,繼續(xù)帶著幾人走向果園廠的內(nèi)部。

  而這內(nèi)院的場景,就更是令人心驚。

  只見十幾個壯年匠人圍著張長案,案上攤著塊門板大的漆屏,正用鏨刀剔刻纏枝蓮紋。

  刻刀起落間,朱紅漆屑簌簌落下,像下起了紅雪。

  有個年輕匠人屏息凝神,刀尖在蓮心處懸著,突然手腕一轉(zhuǎn),一朵米粒大的蓮蓬便浮現(xiàn)在漆面上,連蓮子的凹痕都清晰可見。

  僅僅是這一手小試牛刀般的“獻技”,便讓佩德羅明白了李斌喊價的底氣到底在哪里。

  如果說,前面的髹漆工藝。只是對顏料配比、漆面處理上,需要反復(fù)研究、琢磨才能摸出來的技藝。

  那眼前這一手刻刀的功夫,可就不是重復(fù)實驗,或是物料堆砌就能做到的了。

  天賦與積累,二者缺一不可。

  真正的,不可量產(chǎn)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