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馬蜂窩,很危險,也很麻煩。
可這懸于屋檐之下的馬蜂窩,李斌還不能不捅。
不捅,這馬蜂窩便會阻礙“家人出行”,限制宛平發(fā)展。
在前世,有一句話被李斌奉為圭臬。那句話講:沒有強力約束的資本,永遠都是邪惡的、無法無天的。
就以這西山煤炭產出為例,這玉河鄉(xiāng)沒錢投產嗎?
不可能!
要知道,僅僅日產量兩萬余斤的宛平煤業(yè)公所,單日毛利就高達120兩。哪怕是毛利,但這特么可是單日??!
那回過頭來,李斌也不難測算出玉河王氏這些年,到底從門頭溝、從對西山煤產的二級加工壟斷上,賺了多少。
不算私窯、黑窯,僅是登記在冊的,日均毛利就高達千兩紋銀。以高規(guī)格的官窯標準筑窯,一窯不過兩千兩。
在西山煤的儲量,極其豐富,且此時的人力開采效率低下,亦是不存在說開采過度,讓煤炭資源枯竭這回事。
只要這玉河想擴大產能,他們就一定有那個能力擴產。
但為何,他們就是不擴大產能?
原因并不難猜,無外乎就是供給太多,會導致煤炭的價格變得更低。
對比什么讓京師百姓都能用上便宜好煤,他玉河明顯更愿意細水長流。如今玉河有三萬人,此時的利潤率也足夠他們養(yǎng)活、養(yǎng)好這些人,那就只開這么多窯。
至于以后,在保證利潤的前提下,再根據京師的需求,以及他玉河鄉(xiāng)子嗣的數(shù)量,再決定是否擴大產能。
可這么做,保的只是玉河一地的利益。
從換位思考的角度來說,李斌怨不得這玉河的鄉(xiāng)老們。只是這種做法,尤其是他們那蠻橫地將西山煤產,視作自己鄉(xiāng)族私產的做法,實實在在地影響到了宛平的發(fā)展。
煤炭的開采量不提升,京中的煤炭價格就下不來;這煤炭價格下不來,百姓為了省錢就會去城外大肆砍伐樹木,劈材來燒;
這樹木被砍伐過度,又會導致水土的流失,浪費盧溝河、通惠河里寶貴的水資源;這些水資源的浪費,則會直接導致農田里的灌溉用水不足;
農田灌溉用水不足,導致糧食減產,則糧價上升,民生愈困。
李斌知道,這么解釋固然有點牽強。但世事紛紜,本就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無論最后結果如何,起碼,讓玉河服軟,將這玉河打下去,才能讓京師煤炭供應提升...
也能,更少得死點人...
是的,今年的冬天,宛平還是死人了。
不只是流民,就連不少京師本地人,都沒能熬過這個寒冬。
隨著糧食產出減少,地方大戶、居民消費減少,城中的各行各業(yè)也迎來了蕭條。這就好似后世,當經濟發(fā)展和地產行業(yè)強關聯(lián)時,一旦這個核心產業(yè)出問題,那各行各業(yè)都會受到重創(chuàng)一樣。
封建王朝的明代,經濟核心,毫無疑問就是田畝產出。
農田一旦歉收,直接生存在這田土之上的農戶倒霉;這城中的商戶,也倒霉;而給這些商戶做工、打工的“小市民”,最倒霉!
農戶歉收,多少還能有點收成。
大不了就是從吃飯變成喝粥、從喝粥變成喝稀粥...實在不行了,大不了在這粥里混點觀音土呢?
可那些“小市民”呢?
一旦活沒了,那就是真完了...
李斌倒是不會因為在街上看到托運尸體的板車,而感到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做好。
但不自責,和希望能讓這里變得更好一些,這兩種想法本質上并不沖突。
對玉河的布局,需要時間,更需要謀劃。
就在李斌等待家鄉(xiāng)來人,以確保自身安全,并積極協(xié)調相關資源、信息之時。在京師城外,亦有人在自發(fā)地忙碌著。
那個人,便是孫銘...
家住城南三里屯的孫銘,從鄉(xiāng)屬上,歸于宛平縣四邑鄉(xiāng)。那里與隔壁大興縣接壤,亦是宛平縣的南大門。
自后世河北,如今北直隸保定、真定、河間三府,乃至山東的流民入京,大半都會經過這四邑鄉(xiāng)。
嘉靖二年,對孫銘來說是黑暗的。
祖田被奪、自己還被那建昌侯抓去施以私刑。
但這一年,對孫銘來說,也是充滿希望的。
因為李斌...
從將自己接去其私宅保護,到一口氣判出幾十個流三千里...
孫銘不知道李斌那特么是為了從建昌侯身上敲點“赦贖銀”出來,在他看來:李斌的判罰,可謂是狠狠地還了他一個公道。
至于那建昌侯花錢替自家奴仆免災,那可怨不得李斌。
人一個未及弱冠的小知縣,都已經為自己硬頂當朝侯爵、太后胞弟了??芍^是仁至義盡...
出于感恩的心思,他在過年時,將自家那只僥幸從張府家仆手中存活下來的雞,給李斌送了去。結果回頭,他便收到了李斌的回禮,足足六石糧食!
放在正常的五口之家,這六石糧能頂四個月。而在孫銘這,他家人少,這六石糧撐半年都不是問題。
直接解了他家,因天災、因人禍帶來的損失不說,更是讓他老孫家,可以順順當當?shù)鼗畹絹砟昵锸铡?/p>
沒了生存的憂慮,此時又未到春耕之時。
閑來無事的孫銘,看到從四邑鄉(xiāng)走過的,那些越來越多的流民...
他覺得他得做點什么!
“大爺行行好,能賞口吃的嗎?”
站在村口的孫銘,正陷入回憶呢,忽然被一道沙啞的聲音喚醒。
抬眼看去,那一行大約有七八個人,男女老幼都有。與他搭話的漢子,扛著一個破布包袱,包袱角里露著個孩童的腦袋...
一個女人跟在他身后,懷里抱著襁褓。那嬰兒的眼角掛著淚痕,卻是無力哭嚎。
“大人還能忍忍,可這孩子...已經兩日沒能進食了...”
那為首漢子皸裂的臉頰微動,滿懷歉意的目光先看了一眼身邊女子懷中的嬰兒。接著轉為忐忑,看向孫銘。
生怕孫銘覺得他貪得無厭,一下想乞來供他們所有人吃飽的食物。
“唉~”
“我這隨身帶了點窩頭,就是給你們備著的。大人先吃點,孩子...信得過哥哥的話,你把孩子給我吧!”
孫銘沒有猶豫,當即從自己身邊一個同樣破舊的包袱里翻出幾個已經冷掉的窩頭。
他一邊掰著窩頭,一片一片地遞給眼前這些人,一邊說道:
“我給他抱去村里,尋摸尋摸...看看哪家的媳婦還有奶水,先給娃娃喂點,總得先把命續(x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