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尋門路...自尋門路...”
嘴里呢喃著這句就差明說“正常狀況下,你絕對拿不到票貼”的話,秦志凌跌跌撞撞地出了縣學(xué)大門。
此時,元宵未過,京中宵禁未解。
可即便如此,秦志凌此時的心也冰涼得如這冬夜的寒風(fēng)一般。刺骨的冰冷,令人的心,隱隱作痛。
他狼狽地,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在縣學(xué)門前的路上。一直到出了坊門,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原本可在縣學(xué)住宿的他,如今要是連夜回家。家人問起,自己該如何作答?
瞞?能瞞幾時?
府試不過三月之后,到了府試之時,自己一旦拿不到票貼,秦志凌根本無法面對,更不敢面對家人那震驚和失望的眼神。
甚至說句不好聽的話,他感覺若是家里人知道今晚的事,只怕會被氣得當(dāng)場背過氣去...
“李斌...于慧...”
秦志凌的思緒很亂,從前路被毀的絕望、到不敢面對家人坦白的焦慮。思緒翻飛之間,想著想著,他便想到了推動這一切發(fā)生的“罪魁禍?zhǔn)住眰儯?/p>
如果不是這該死的李斌,他怎會落到如此田地?
吾本讀書人,備考府試就是天經(jīng)地義啊!謄抄黃冊,且不說這黃冊有沒有謄抄的必要,就是有,那不也是你衙門自己的事嗎?!
憑什么要因為你衙門的差事,耽誤我們的前程?
濫用職權(quán)!濫用職權(quán)!
還有那于慧,窮得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拿不出來,每天不是稀粥配窩頭,就是窩頭配稀粥的。
想賺那一天五錢,五天二兩多的銀子,你賺嘛。又沒誰攔著你,自己不過說了句真話、說了句實話...
結(jié)果呢?
你要清高,要風(fēng)骨,呵!然后就拿我作晉身的臺階?
“還有那姓陳的...”
你特么早說是這么個“自愿”?。?/p>
故意釣魚呢?
假惺惺地說著什么念及師生情誼,你就是這么念情分的?
不提前說明拒絕謄抄黃冊會有這般嚴(yán)厲的懲處就算了,事后自己都求饒了,怎得還是不愿放過自己?!
這叫念及師生情誼?狗屁!
分明就是包藏禍心,分明就是借機搞死自己!
越想,秦志凌心中的憤恨越甚。
一想到自己極有可能拿不到代表科考資格的票貼,功名之路幾近斷絕...
秦志凌的眼神便愈發(fā)陰沉,走在路上的他忽然揮拳,砸在路邊一棵老槐樹上。樹皮硌得他手生疼,卻絲毫緩解不了他心里的怒火。
恰逢此時,在他眼前出現(xiàn)了一名為“悅來”的酒樓...
這樓位于縣學(xué)所在坊的鄰坊坊墻邊,距離縣學(xué)很近,且不容易碰到訓(xùn)導(dǎo)、教授等人。往常是他們這些學(xué)子,最常聚會之所。
秦志凌的眼前忽然閃過一絲光亮:他記得,也清楚,對李斌這道憲令不滿的學(xué)子,可絕不只有他一人。
更多人只是礙于其正管官位的淫威,不得不屈從他而已。
那若是,自己能把這些對其不滿的學(xué)子生員,串聯(lián)起來。聯(lián)名抗議,乃至聯(lián)名去順天府狀告其濫用職權(quán),打壓讀書人呢?
這樣,能不能讓其收回成命?
無論是出于:在不借用家中助力、不借用家中錢財就恢復(fù)科考資格的自救;還是單純不想讓李斌好過的目的。
秦志凌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
于是乎,秦志凌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好情緒,整理好衣衫。而后,腳步一轉(zhuǎn),快步走向這悅來酒樓。
他咬牙拿出,前幾日回縣學(xué)時,家中老父母給的伙食費。除了給自己留下幾天的飯錢外,其余的銀錢都被他拍在這悅來酒樓的柜面之上。
“開一個雅間,再上些招牌菜,要有酒有肉!”
“另外,小二幫我一個忙?!?/p>
“得嘞!客官您吩咐,只要小的能辦,一定給您辦得漂漂亮亮的!”
在這經(jīng)濟(jì)蕭條的嘉靖二年新春之夜,悅來樓的生意,那是肉眼可見的萎靡。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秦志凌的豪氣消費,自然換來了悅來樓的頂級服務(wù)。
一聽秦志凌有吩咐,那接待他的跑堂小二立馬喊來一同事,二對一地服務(wù)秦志凌。
“我乃縣學(xué)生員,之前也來過你們這好幾次,你應(yīng)當(dāng)有印象。我這會是提前過來訂餐,一會你替我去趟縣學(xué),請劉有修、張春明、王吏、還有翟明四人,前來赴宴。”
“得嘞,難怪說瞧著客官您面善呢。原來是縣學(xué)才子,客官放心,您這拳拳之義,小的保證帶到!”
跑堂的堂倌,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在講漂亮話時,承諾給得很保守,卻讓人聽得舒服。
就在秦志凌上樓歇息的功夫,縣學(xué)這邊也大體完成了黃冊謄抄人員的登記工作。
有秦志凌這么一只“被宰了的雞”在,剩下被嚇到的“猴兒們”,那叫一個配合。除了在組長這事上,不太積極外,只是登記,速度還是很快的。
不一會功夫,被秦志凌邀請的四人便跟著一小兒來到了悅來酒樓。
一進(jìn)門,在縣學(xué)內(nèi)與秦志凌關(guān)系最好的劉有修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志凌兄,你邀我們前來,可是想到了什么,能消那保帖評語的對策?有什么咱能幫的,志凌兄只管言語!”
“消?消估計是難消...現(xiàn)在陳教諭的眼里,只有那李斌,豈會管吾等學(xué)子死活?”
劉有修的話,將秦志凌原本預(yù)備好的客套盡數(shù)打回。在本就情緒不穩(wěn)之時,秦志凌也沒猶豫:
“不過,難消卻未必真不能消。我且問你們,這李斌憑什么讓咱們暫停課業(yè),去幫他謄什么黃冊?那是他衙門自己的差事,憑啥使喚我們?”
“就憑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他的官位比咱們縣學(xué)的教諭,還高了不止一級兩級!”
落座后,正端著酒杯狠灌一大口,似乎正在發(fā)泄胸中憤慨的張春明接過話茬:
“這種話,志凌兄就別說了。沒甚意思,咱們又斗不過他,還是想想你的麻煩該怎么解吧!”
“斗不過?”
一聽張春明這話,秦志凌立馬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咱們斗不過,可有人能斗過!還有我的事,成敗也系于此!”
“只要咱們把這李斌,濫用職權(quán)不顧生員前程的事鬧大。鬧到順天府知曉,你說,這李斌還能坐穩(wěn)知縣的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