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李斌話音剛落,就見葉老夫人身邊一看上去頗有些英姿的“大叔”嗤笑出聲。
見李斌狐疑的目光向他看去,那人也不以為意,直接抬手指向李斌:
“你這小官,官位不大,膽子倒是不??!”
“娘,這李知縣不誠心啊!”
“您老人家平時不怎么出門,可能還不曉得。這玉河,可是和他有怨吶!如今他點玉河之名,孩兒猜測,他下一步八成要說,由我伯府差人,去尋那玉河鄉(xiāng)民溝通投獻之事?!?/p>
“哎喲,伯爺冤枉啊...”
李斌眼珠子快速轉(zhuǎn)動著,同時忽然站起身子。
兩只手緊張地攥著衣襟,上半身微微前傾,脖子繃得筆直。渾身上下,體現(xiàn)出來的就是兩個字:僵硬。
但在這僵硬之下,李斌也恰到好處得表現(xiàn)出了一絲地方官員的硬氣:
“晚生承蒙皇恩,謙領(lǐng)宛平正堂。玉河鄉(xiāng),乃本縣治下,便是有那些許間隙,也多是公事出入,何來私怨一說?”
“且晚生所言,句句屬實。今我宛平魚鱗之上,僅有縣屬官田一萬三千畝、自耕民田八萬一千畝?!?/p>
“這九萬四千畝田,要活民四萬四千余...”
“伯爺,您說,這個田,晚生敢動嗎?就是晚生敢動,伯爺敢拿嗎?”
李斌氣鼓鼓地瞪著慶陽伯夏臣本人,這話說得非常不客氣。
但瞧著李斌那一臉謹小慎微中,明顯還包含著委屈,生氣等種種情緒的神色...
葉老夫人第一時間打起圓場:
“臣兒,不得無禮。李知縣年不及弱冠,便已為宛平知縣。大好的前途擺在這,那玉河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得罪他?得罪他能落個什么好?。俊?/p>
“且今夜相談至今,李知縣所言,是真是假,老身還是聽得出來的...”
葉老夫人的話,一半是認可李斌言語中的道理,另一半則單純是不讓想讓面子上搞得太過難看。
再怎么說,他慶陽伯府要并地,只要想拿宛平的地,這縣衙他們府上就繞不過去。
在這種時候,怎么能先把李斌給得罪了呢?
“謝夫人厚愛,晚生感激涕零?!?/p>
李斌借坡下驢,面向老夫人拱手致謝。
與此同時,被自家老娘駁了面子的慶陽伯夏臣臉色有些不好看。
“慶陽伯當面,晚生不敢撒謊。這玉河鄉(xiāng),雖有好田好土,但大多分散?!?/p>
“如門頭溝附近之田,多集中在三家店到麻峪,再有就是清水河下游的部分地區(qū)。這些田土多以溝渠引水,漚肥成田。”
“單一地塊,連綿不過千畝上下。與安務(wù)、樓子莊等地,動輒四、五十余頃的連片田,完全沒法比?!?/p>
“且這玉河之田,成也永定河,敗也永定河。若是永定河漲水,這些田,易發(fā)洪澇...”
李斌的眼神瞥向慶陽伯夏臣,語氣頗有些憤憤地詳細說明著玉河鄉(xiāng)田土的利弊、發(fā)泄著“被誤會、被冤枉”的憤懣。
“好叫慶陽伯和老夫人知曉,晚生提及玉河,絕無半分私心。就連晚生剛來時,說到的為難之處,也是深感這玉河之田,不便之處甚多,擔(dān)心在老夫人面前說這些,壞了老夫人雅興?!?/p>
“但晚生也屬實是沒辦法了!這京西鄉(xiāng),有英國公府的莊子;永安有武定侯府的莊子;孝義鄉(xiāng)有鎮(zhèn)遠侯府的;香山有玉田伯府的...”
李斌越說,這情緒便越顯激動。
在說到這里時,更是忽然用輕蔑的眼神瞥向夏臣:
“此等人物,慶陽伯可敢開罪乎?”
“你?!”
夏臣霍然起身,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
也不知是太過用力拍疼了自己的緣故,還是單純被李斌這話氣得。夏臣的肩頭,肉眼可見地顫抖著,那眼神更是恨不得生吞了李斌。
敏感的人,最是受不了刺激...
想當年,慶陽伯府那是何等榮耀?
三個女兒,一個嫁入皇家,貴為皇后;兩個女兒,一是國公夫人、一是未來的國公夫人...
可現(xiàn)如今,隨著嘉靖登基。這前朝的夏皇后,被嘉靖發(fā)配到仁壽宮...名為頤養(yǎng)天年,實為孤獨等死的事,幾乎是滿朝皆知。
夏臣自己也清楚自家,已然在走下坡路的狀態(tài)。
這種表面繁花似錦,實則愈發(fā)悲涼的現(xiàn)實,也讓夏臣變得愈發(fā)敏感多疑。便是面對自己的朋友,他都常感覺那些人會在背后瞧他不起...
正所謂,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勛貴之首英國公、靖難之后武定侯、中軍都督鎮(zhèn)遠侯...這些人沒有一個是他慶陽伯府能得罪的。
便是那底蘊最差的玉田伯,人家姓蔣!
嘉靖的親娘,也姓蔣...
“知縣直爽率真,老身領(lǐng)情?!?/p>
“只是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我慶陽伯府雖不如從前,但這‘先皇后家’的體面,還不是你一個小小知縣能夠輕慢的?!?/p>
葉老夫人放下茶盞,眼神淡漠地瞥向自己的兒子。
眼神雖不客氣,話呢,李斌也承認有那么些道理。
無論夏皇后如今的處境如何,好歹也是皇家的人。在這大明朝,不敬皇家,說破大天那都是自己的錯。
可話又說回來,李斌說的是事實。
甚至打一開始,李斌都是以低姿態(tài)去接觸的慶陽伯府,可謂是給足了伯府面子。
到底是誰在給臉不要臉?!
“老夫人所言甚是,晚生孟浪。”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今兒就這樣吧?!?/p>
李斌沖著葉老夫人微微躬身,隨后看都不看夏臣一眼,扭頭就走...
...
...
縣衙內(nèi),杜峰、張贊都在等李斌的消息。
當李斌的身影,走過縣衙二門時,兩人立馬行禮:
“見過知縣!”
“辛苦二位了,等到這么晚?!?/p>
李斌點頭致意,隨后開口囑咐道:
“事情成了一半,伯府的老夫人意動了。但今兒,卻是不歡而散...”
“杜丞,方案得改一下。那慶陽伯倒是消息靈通,知道我和玉河王氏那些人不太對付...指望靠他們主動出面,怕是有點難辦了?!?/p>
“回頭組織人手,以清查‘飛灑’、‘詭寄’的名義,重新勘驗玉河圖冊。另外,把現(xiàn)在玉河圖冊上,投獻擁田五十畝以上者,重點標注出來?!?/p>
“明日,本官再來處理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