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段琥兩臂一振，將上前欲將他二人拿下的兵卒推開，直起身，雙目圓瞪對視房俊，非但并無半分懼怕之色，反而梗著脖子道：“越國公這就過分了吧？吾等奉皇命鎮(zhèn)守河西，如今你越國公前來，為表敬意，吾等疾馳百余里而來，您不感念吾等尊敬之情也就罷了，卻又為何要將吾等殺雞儆猴？咱們雖然平素來往不多，可說到底那也是老少世交，這般做法未免不近人情了吧？”

    周圍兵卒見到段琥發(fā)飆，嚇得一個個噤若寒蟬。

    “房二棒槌”的威名威震關(guān)中，哪個敢在他面前這般說話？簡直就是找死啊……

    但是細思之，段琥之言也不是全無道理。

    段琥乃是鄖國公殷開山的侄子，殷開山之子早喪，便將兄長的兒子過繼為嗣子。段琥之父是殷開山的兄弟，故而殷開山對于自家子侄甚為寵溺，段琥年方二十，便給謀了這個涼州守將的職位。

    殷開山為人低調(diào)，謙虛隱忍，與光風(fēng)霽月的房玄齡甚為投契，兩家交好。

    侯莫陳家雖然已經(jīng)式微，但畢竟根基深厚，早年間亦曾為關(guān)隴之支柱，任誰都要給幾分薄面。

    如今房俊初來乍到，便拿這兩人做文章，的確有些苛刻……

    房俊坐在馬上，蹙眉道：“怎地，汝擅離職守，難道還沒錯？”

    段琥雙手抱拳，道：“錯肯定是有錯的，可是吾等又能如何？越國公乃是奉旨出鎮(zhèn)，吾等甚為下屬，若是不來迎接，難免落下一個不敬上官、驕奢跋扈之名。如今來迎接了，卻又說咱們‘擅離職守’，左右都是你們有理，吾等邊鎮(zhèn)守將就活該被揪出來給你們立威？”

    侯莫陳雰也挺了挺腰，一臉氣憤。

    侯莫陳家乃是關(guān)隴一脈，與房俊素來不睦，甚至彼此仇隙甚深，若是房俊故意針對他，出了吃個啞巴虧之外，他還真沒轍。

    不過既然段琥跳了出來，他自然樂得附和……

    段琥梗著脖子，一臉不忿的看著房俊，他覺得自己很有道理。

    官場之上，除卻自身、家族之利益，不外乎人情世故。除去那些個老死不相往來者，誰會急頭白臉的得罪人？更別說房家與段家這等關(guān)系，老一輩少一輩相處都不錯，如今搞這么一出，誰能服氣？

    房俊倒也不惱，擺了擺手，道：“裴長史，兩軍陣前，擅離職守者，該當何罪？”

    裴行儉從后面走上來，淡然道：“按律當誅！”

    房俊對段琥那看的面色視若無睹，環(huán)視面前眾人，朗聲道：“如今吐谷渾即將入寇，大敵當前，吾等身負保疆安民之責(zé)，乃一方柱石。大敵當前，自當軍法嚴謹，汝等甚為將領(lǐng)，卻知法犯法，還敢在本帥面前說什么人情世故……誰給你們的膽子？！”

    他暴喝一聲，雙目圓瞪，怒叱道：“官場之陋習(xí)，時常惹得天怒人怨，如今居然被爾等沿襲至軍中，將軍隊視作爾等人情往來之平臺，推諉成風(fēng)、趨炎附勢，簡直罪大惡極！軍法就是軍法，何來討價還價之說？來人，將段琥、侯莫陳雰卸去衣甲，重則三十軍棍以儆效尤！待到戰(zhàn)后，本帥將爾等之罪狀上報兵部，如今準許戴罪立功，爾等可心服口服？”

    軍隊乃是國之重器，歷來王朝之傾頹，往往都是因為軍隊之腐敗開始。官場貪腐成風(fēng)，會使得百姓怨聲載道、天下板蕩，但只要軍隊穩(wěn)如泰山，國祚亦堅如磐石，鬧不起大風(fēng)浪?？梢坏┸婈牋€透了，從上到下推諉成風(fēng)，只講究人情世故，只追逐權(quán)力利益，那便是亡國之禍。

    大唐這才立國多久？

    原本橫行四海、軍紀森嚴的大唐虎賁，這才幾年的功夫便喪失了以往銳意進取、剛直勇猛的作風(fēng)，沾染了人情世故的陋習(xí)……

    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段琥與侯莫陳雰面色難看至極，但是到底知道房俊乃是主帥，且平素之威望亦讓兩人忌憚，雖然心中不服，卻也不敢多說，只是低頭道：“末將愿意領(lǐng)罰！”

    房俊大手一揮：“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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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

    身后軍中司馬上前，將兩人衣甲卸去，褲子褪到膝蓋，然后摁倒在地，軍棍一下一下的打上去，“啪啪”有聲。

    兩人倒也是硬漢，雖然疼得滿臉大汗，腮幫子上的肌肉都一跳一跳，卻死抗著不吭聲。

    左右將校噤若寒蟬，便是遠處的百姓也心驚膽跳，交頭接耳。

    房俊朗聲道：“本帥奉命出鎮(zhèn)河西，抵御強敵入寇，護佑城池百姓，從踏入河西之時起，便沒打算活著回去長安！軍隊乃是帝國之羽翼，平時受到百姓供養(yǎng)，戰(zhàn)時自當舍生忘死、護境安民！軍中諸般條例，皆是軍法第一，誰若是褻瀆軍法，休怪本帥不念舊情！今日在此，本帥當眾立誓，不破敵酋，誓不撤退！若河西諸郡淪陷，百姓遭受殺戮，本帥便葬身河西，與賊共亡！”

    左右將校盡皆渾身一震。

    敢于當著這么多人面前說出這等話語，可見房俊守衛(wèi)河西諸郡的決心異常堅定。人家堂堂越國公、帝王之婿都敢于說出這等與河西共存亡的話語，余者還有什么理由膽怯退縮？

    唯死戰(zhàn)而已！

    雖然官場陋習(xí)漸漸侵蝕軍隊，但是大唐軍隊卻是久歷戰(zhàn)陣的精銳虎賁，從來不畏死戰(zhàn)！

    而遠處的百姓將這番話聽得分明，頓時爆出一陣轟然叫好！

    所謂“故土難離”，但凡有一絲可能，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成為奴隸一般的流民，受人豢養(yǎng)，失去自由？

    大家都聽聞了吐谷渾傾巢而出，即將入寇河西的消息，最怕就是朝廷忌憚敵軍勢大，敗上幾場之后便干脆撤出河西，將河西諸郡拱手相讓，那大家可就當真無家可歸了。

    如今這位大唐名將當眾立誓，大家還有什么好怕的？

    無論關(guān)中亦或是河西，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且民風(fēng)剽悍、尚武成風(fēng)，從來不缺乏敢戰(zhàn)、能戰(zhàn)之士。

    為守護土地、守護父母妻兒，何懼強敵？

    一時間，無論軍民，皆士氣高漲，因為吐谷渾即將入寇而帶來的惶恐一掃而空，上下一心，皆愿死戰(zhàn)！

    ……

    行刑之后，軍中司馬立于一側(cè)，自有親兵上前給段琥、侯莫陳雰兩人敷上傷藥，然后穿好衣甲。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涼州守將尉遲寶環(huán)這才上前，賠笑道：“越國公，末將已然備好酒宴，還請入城一敘。有什么軍令也請示下，吾等聆聽，絕無違背。”

    他此刻心驚膽跳，唯恐這個“棒槌”打人打得不過癮，干脆將自己也給打一頓。所幸涼州在前，甘、肅二州在后，否則若是房俊先抵達甘、肅二州，自己也得巴巴的跑過去迎接，一頓軍棍在所難免……

    房俊冷冷瞅他一眼，尉遲寶環(huán)膽戰(zhàn)心驚之際，聽得房俊說道：“軍情緊迫，哪里有功夫喝酒享樂？帶上熟悉河西地形的向?qū)?，即刻前往大斗拔谷，不得延誤！”

    “喏！”

    尉遲寶環(huán)額頭冒汗，趕緊領(lǐng)命。

    房俊環(huán)視左右，冷聲道：“本帥意欲在大斗拔谷阻擊吐谷渾騎兵，先行前去探查地勢，爾等即刻返回各自駐所，整頓兵馬，加強防御，以為后援。若玩忽職守，有負守土之責(zé)，休怪本帥的橫刀不認人！”

    “喏！”

    眾將轟然領(lǐng)命。

    右屯衛(wèi)步履整齊，軍容鼎盛，繞過涼州城，徑直向西而去，直撲大斗拔谷。

    看著面前這支普遍裝備火器的精銳之師，段琥眼中滿是艷羨敬佩，輕聲道：“都說房二跋扈囂張，可是這治軍之能，放眼全軍也少有人及，非是浪得虛名之輩！”

    尉遲寶環(huán)翻個白眼，沒好氣道：“那你以為人家這國公爵位如何得來？一門雙國公，大唐第一榮耀門楣，那可都是人家實打?qū)嵈虺鰜淼?！休說怪話，如今局勢危及，吾等自當竭盡全力守土安民，若是河西失陷，人家房俊敢說一句誓死不退，吾等又豈能毫無血性，棄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