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初準(zhǔn)備了筆墨,心情有幾分忐忑的坐在了桌邊,然后執(zhí)筆翻開了第一本奏折。
這第一本,是蕭瑤批閱過一半的。
是晉州云壽書院院長之女陶文君一嫁再嫁,然后參與今春春闈筆試第一,晉州太守以她不守婦德,且妒現(xiàn)任夫君納妾行為,是為妒婦為由,剝奪了她秋闈的資格。
折子,則是院長之學(xué)生,常州太守代為上奏請皇帝徹查,圣裁。
批注上,蕭瑤的意思很明確,太上皇明確政令,女子亦可從商從政。另:律法并未規(guī)定做妻子的一定要同意夫君納妾。
再則,妻為夫助,夫也可為妻助,妻不賢,夫可休之,夫不正,妻可改嫁。
批注到這里,奏折上暈染了兩滴墨汁,可見,阿瑤在此處思考良久。
她為何會思考良久?
謝云初想,這番批閱沒有問題,問題是,就是太上皇都沒有解決的女子權(quán)益,在阿瑤手里也未見得順暢。
想了想,謝云初只好在一旁繼續(xù)批注,命常州太守張永昭江南一代巡撫,一則,張永昭既上這折子,自不會歧視女子權(quán)益。
二則,阿瑤顯然是要解決這件事,她思考那么久,是怕這件事處理不好,會動到男性權(quán)益引起動蕩。那這件事就該由男性去為陶文君主持公道。
————
宸王府。
蕭瑤進(jìn)府之后,除了門口的門房,連個丫鬟護(hù)衛(wèi)小廝都不見,她不免驚訝,她安排的那些人呢?
正疑惑,走到正院才發(fā)現(xiàn),蕭宸正在與府中的小廝說話。
約是頭二十人,全是男子,一個丫鬟都沒有。
蕭宸看到蕭瑤,便揮手讓人下去。
“皇上?!?/p>
蕭瑤擰著眉頭,“那些丫鬟呢?”
“都讓我遣散了?!?/p>
好好好,她安排的可都是貌美如花的丫鬟,她想的是,如果皇兄和阿楹真沒那緣分,至少安排這么多貌美的婢子,指不定皇兄看久了,就動凡心了呢?
她果真天真。
阿楹那樣貌美,且有靈性的姑娘,皇兄都不曾多看兩眼,憑什么婢女他會看得上?
算了,他開心就好。
呷了一口茶水,蕭瑤道:“月底,阿楹就要定親了,和御史中丞,卿長安?!?/p>
“挺好的。”
“好?”蕭瑤真是生氣,“我——你就不怕她因此受到傷害?”
蕭宸看她,“怎么會呢?”他可不信‘唯一’這個說辭。
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惺惺相惜,不該只有‘唯一?!?/p>
“難道你是在質(zhì)疑容舅舅,質(zhì)疑丁老頭所言?”
“不是。”
“那是什么?”
蕭宸嘴唇翕動,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更覺得他踏出了那一步,也并沒有什么‘緣分’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與佛門道寺更有緣分。
蕭瑤算是看出來了,皇兄這是對阿楹半點(diǎn)情意都沒有。
真的是一點(diǎn)蛛絲馬跡都沒有。
“話我已經(jīng)帶到了。”說著,蕭瑤起身。
蕭宸也跟著起身,“你其實(shí)不必如此操心。”
“我并非操心你,我是,我有自己的思量?!?/p>
她有自己的私心,林世安將軍已于早春出發(fā)去邊境,估摸著,這會兒大軍都到了邊境,待到勝利的戰(zhàn)報傳來,她也就只有一個煩惱,那就是如何把蒼云國治理好,然后再像父皇母后一般,過一個閑云野鶴的日子。
所以,她的眸光又盯向了蕭宸,“延綿子嗣,可不能是我一個人,或者蓁蓁的事,皇兄亦有責(zé)任?!?/p>
“若我們是普通人家,誰管皇兄是向佛還是向道?”
“生在皇家,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將影響蒼云國所有的臣民?!?/p>
“皇族子嗣凋零,這可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輕則引人覬覦,重則顛覆朝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做這個女帝,看似平靜,實(shí)則,那些男人可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臣服。
不過,好在父皇留了一手,自左瑞陽回京復(fù)職左丞相之后,那些質(zhì)疑的聲音,都在左瑞陽的手段下靜默了。
蕭宸看著她。
蕭瑤也看著他,“皇兄,”她帶著甜甜的笑,“我也可以在這個位置一輩子,可,我不想孤立無援。”
“皇族,哪有親情而言,多少皇族兄弟血脈相殘。”
蕭瑤笑著,“皇兄所言不錯,可,我們是父皇、母后的孩子,父皇對皇位的態(tài)度,便是我們的態(tài)度,所以今日,才有我在這里規(guī)勸皇兄的一天?!?/p>
蕭宸微不可察的嘆了聲。
他有時候也想,若他不是從小接觸佛法,接觸道法,見慣世間人情冷暖,或許他就不會如此的心如止水?
男女之情算什么?
世間為父母的,如父皇、母后這般寬容疼愛子女的少之又少。
他見過太平盛世賣女求榮的,也見過災(zāi)荒年易子而食的父母。
在生存面前,先賣幼女,弱妻,幼子,老母,老父——
大惡人,見過的太多。
他也見過大善之人,本著仁義道德,舍己為人,例如長空師父,丁師父,容舅舅……
這世間,他覺得自己能包容一切,但唯獨(dú)不認(rèn)為自己有朝一日,會像容舅舅,會像父皇那樣去愛一個女人。
若做不到愛她,他跟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有什么區(qū)別?
“皇兄,若有朝一日你后悔,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留下這句話,蕭瑤離開了宸王府。
蕭宸看著遠(yuǎn)去的背影,若有朝一日他后悔,或許那個時候才會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血肉。
————
錦融宮。
蕭瑤看著已經(jīng)批閱完的奏折,摟著青年親了兩口,“真是我的賢內(nèi)助?!?/p>
謝云初抿唇而笑,“樂意效勞?!?/p>
“嗯——不覺得刺耳,亦或者不舒服嗎?”蕭瑤想著之前看的常州太守遞上的折子,故而這般問。
謝云初道:“做姐姐的皇夫,自然該在其位謀其政,有何不舒服的?”
“可這世間,男子為尊已經(jīng)幾千年了?!?/p>
“嗯,是幾千年了,父為子綱,夫?yàn)槠蘧V,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說到這里,謝云初嘆了聲,“做了姐姐的皇夫,深得姐姐寵愛,我并不委屈,也會覺得拳腳有所束縛,更何況,千千萬萬囿在后宅的女子們?!?/p>
蕭瑤看著他,“你——”
謝云初將事先踢出來的奏折拿出來,翻開,“姐姐想做的事,就是正確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