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幾十年，名氣終于到來的時候，鄒玉斑反而有點不適應(yīng)。

    他完全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觀點并沒有變化，文章也還是從前的那些文章，卻突然間受到關(guān)注，連他三十歲時寫成的一篇短文，也被發(fā)掘出來，成為網(wǎng)絡(luò)爭論的焦點。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贊同他的觀點，事實上，反對他的人，甚至痛罵他的人，比比皆是，一個比一個激烈。

    鄒玉斑對這種狀況倒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他曾經(jīng)演練過無數(shù)次辯論場景，卻往往找不到對手，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進場一較高下了。

    他在網(wǎng)上與八大行星的網(wǎng)民展開辯論，各種技巧輪番使用，想要說服對手是不可能的，他要用妙語連珠征服圍觀者，在極端組織里待了這么久，見識過無數(shù)次別人的混戰(zhàn)，他深諳一個道理，決定勝負的不是“道理”，而是“人氣”。

    他的“人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上升，一連幾天，他每晚只睡三四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參加網(wǎng)上的論戰(zhàn)。

    三天之后，融合會的幾名高層親自前來拜訪，請他前去參加聚會，來一次現(xiàn)場辯論。

    鄒玉斑知道，這些人并不贊同自己的觀點，只是看中他的“人氣”，辯論的輸贏不重要，能引來更多的人加入組織，才是他們的目的。

    即便如此，他仍然精心準(zhǔn)備，在聚會上大放光彩，贏得比對手更多的掌聲與歡呼聲。

    “我不反對人機融合?！睘榱擞懞糜^眾，鄒玉斑稍稍修正了自己的觀點，“我反對盲目地立刻推進人機融合，再等一等，搜集更多數(shù)據(jù)，讓真正的科學(xué)家來做出判斷。我們熱愛生活，但是不想被生活玩弄，我們喜歡甲子星，但是不想被甲子星當(dāng)成實驗品……”

    第五天傍晚，鄒玉斑按照約定前往一家酒吧，與陸林北見面。

    他在網(wǎng)上成為名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認(rèn)識他的人仍然不多，可這已經(jīng)足夠讓鄒玉斑興奮得有些發(fā)抖，總覺得像是在做夢。

    見到陸林北那張冷靜而別有用心的面孔，鄒玉斑確定這不是夢，而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場交易。

    “你怎么做到的？購買數(shù)據(jù)了？雇人發(fā)表評論了？”鄒玉斑問道，語氣里有幾分驕傲，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時候，他也覺得自己比一名密探高貴得多，名氣讓兩人之間的差距更大了。

    “反正我有自己的辦法?！标懥直毙Φ?，要來兩杯酒。

    時間還不算太晚，酒吧里已經(jīng)擠滿顧客，不管酒價漲得有多快，也無法勸退這些人，反而產(chǎn)生反效果，許多人擔(dān)心還會再漲價，更要搶著買酒，“喝到就是賺到。”這是每一位客人都要念叨幾遍的口號。

    鄒玉斑喝下半杯酒，冷靜許多，“無論你的辦法是什么，可以停止了，接下來的事情我自己能夠處理?！?br />
    “好，待會回去我就停止?！?br />
    對方這么好說話，鄒玉斑也變得客氣幾分，“謝謝。你是密探，我是活動家，咱們應(yīng)該不會成為朋友，所以這是咱們第二次見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見面。但是——”鄒玉斑的客氣全在這兩個字后面，“你幫了我一個忙，我這個人不愿意虧欠人情，所以你想要什么，或者想知道什么，現(xiàn)在就可以說，只要不是直接違背我的行事準(zhǔn)則，我可以幫你。”

    陸林北要的可不是一次***，“我沒什么想要的，鄒先生的觀點也是我的觀點，所以我很高興看到鄒先生能在網(wǎng)上得到更多認(rèn)同。這只是開始，鄒先生前途無量?！?br />
    “有‘開始’就夠了，我希望今后不用再接受你的幫助?！编u玉斑喝光剩下的半杯酒，打算告辭。

    陸林北拿出一臺微電腦，“嗯，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再見面，可以通過微電腦聯(lián)系，它經(jīng)過加密，不會受到監(jiān)聽?！?br />
    鄒玉斑沒有接，“大概是我沒說清楚吧，讓你誤會了，我不止是拒絕‘見面’，而是不想再跟你有任何接觸、任何往來?！?br />
    “成名的道路非常艱辛，說不定什么時候鄒先生又會需要我的幫助。”

    “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我自己扛得住?！?br />
    “多一臺微電腦沒什么壞處，你完全可以不開啟它?！标懥直蔽⑿χ鴪猿诌f送微電腦。

    鄒玉斑又猶豫一會，終于接在手里，迅速放入口袋，“好吧，你別指望我會用到它。再見。”

    “再見。哦，還有一件事?！?br />
    “你說?！?br />
    “我用來幫助鄒先生的方法，恐怕不是獨家，可能還有人在用，遇到這種人，鄒先生要小心?！?br />
    鄒玉斑不屑地哼了一聲，起身不辭而別。

    陸林北對這次見面的效果還算滿意，在酒吧又坐一會，起身回家。

    在路上沒走出多完，他撞見了自己的一名下屬。

    桂尚白不可一日無酒，陸林北特意選擇此人不常去的趙王星使館區(qū)，沒想到還會“巧遇”。

    “真巧啊。”桂尚白顯然已經(jīng)在別的地方喝過一輪，精神煥發(fā)，與工作時的他判若兩人，“這個時候來這里，組長也在尋找好酒嗎？聽我一句，去誰家也不要去‘萬馬’酒吧，他家的酒有問題，喝完之后不是‘萬馬奔騰’，而是‘百爪撓心’。”

    “我只是路過，不是來喝酒的。既然撞見了，我得問你一句，工作進行得怎么樣了？”

    另一名下屬方飛瀚已經(jīng)提交三名情報員的資料，陸林北正在核審，而桂尚白只提交一名。

    “啊……很快，明天，我就能……其實我現(xiàn)在就去見一個人，應(yīng)該能成，他在融合會很有地位，能提供最核心的情報，明天上午我再匯報具體情況……”一提起工作，桂尚白就像要進醫(yī)院的寵物一樣，立刻變得驚慌失措，找一切借口逃離。

    陸林北沒有硬留，看著桂尚白消失在人群中。

    這是家族制度的一個缺點，彼此之間免不了人情往來，應(yīng)急司屬于枚家，自然有義務(wù)替枚家還人情，方飛瀚和桂尚白都是這么進入應(yīng)急司的，不堪重用，但也不能辭退。

    陸林北輕嘆一聲，繼續(xù)往家走，感覺在甲子星當(dāng)組長，還不如在翟京當(dāng)普通調(diào)查員自在，至少那個時候，身邊的同事與上司，都經(jīng)過嚴(yán)格的專業(yè)培訓(xùn)，配合起來十分順暢。

    陳慢遲做了一份精美而豐盛的晚餐，正在等他，“附近新開一家超市，商品特別豐富，尤其是食物，我買來不少，終于不用頓頓吃便捷餐了?！?br />
    陸林北胃口大開，笑道：“你又做一筆大生意吧？”

    陳慢遲也笑了，“沒用，甲子星的‘大’與別的行星不是一個概念，賺得多，花得也多，這一桌飯菜，差不多將今天賺到的錢全花掉了。我常常想，要是能將這里的錢，轉(zhuǎn)到翟王星就好了，聽說那邊的物價變化不大，等咱們回去，不就成富人了？”

    貨幣隔絕也是甲子星與星聯(lián)達成的協(xié)議內(nèi)容之一，以免通貨膨脹向外輸出。

    “至少要五年以后，才有這個可能?！?br />
    “五年之后，等大家為了維持生活，將錢花得差不多的時候，也就開放了。你看到網(wǎng)上的說法沒有？說這是一個陰謀，用看似很多的金錢引誘外星人過來移民，再用通貨膨脹將錢都奪回去，移民變成貧民，會更容易管理。”

    陸林北吃了一驚，“連你也看到了！”

    “怎么，你以為我從來不上網(wǎng)嗎？”

    “我是說……網(wǎng)上的文章騙人居多，不值得一看，尤其是像你這種與命運打交道的人，不該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影響你的思路?！?br />
    陳慢遲給陸林北夾肉，“我喜歡你說好聽的話，但我的思路沒這么容易受影響，我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往哪個方向走?！?br />
    “哪個方向？能給我一點提示嗎？我好跟緊一點?！?br />
    陳慢遲笑著搖頭，“不能說，反正你不會跟丟?！?br />
    第二天上午，桂尚白根本沒有出現(xiàn)在大使館，與后勤通話，聲稱自己正在執(zhí)行任務(wù)，要晚一些才能來，然后再無消息。

    與桂尚白相反，方飛瀚不僅出現(xiàn)，而且又拿來三名情報員的資料——陸林北分給他五人，他前后送來六份資料，其中四人根本就不在名單上。

    陸林北看了一遍，強壓心中的怒意，冷淡地說：“我說過，不要在名單以外招募情報員?！?br />
    “沒錯，你說過，可是機會來到眼前，總不能視而不見吧。我是在嚴(yán)格執(zhí)行組長的命令，但這三個人，主動來找我，愿意提供情報，我做了一些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們在融合會里頗有影響，值得一用?！?br />
    “這里有個人根本不是融合會成員?！?br />
    “是嗎？不會吧？哦，你說那個誰，我知道，他正在申請加入融合會，肯定會通過，而且他有熟人在會里，以后肯定能成為高層人物，值得培養(yǎng)?！?br />
    陸林北忍住當(dāng)場否決的沖動，將幾分資料放在一邊，“等上頭審核之后，再給你答案?！?br />
    “好。我之前交的那三份……”

    “還在審核中。”

    “呵呵，組長，你當(dāng)時催得挺急，現(xiàn)在怎么又不著急了呢？不會是不相信我吧？”

    陸林北不相信這間辦公室里的任何人，但是牢記三叔的教導(dǎo)，調(diào)查員必須學(xué)會與“人渣”打交道，于是道：“仍然很急，但是該走的程序不能省。你招募的情報員夠了，我要交給你另一項任務(wù)?！?br />
    “你說，我正閑著無聊呢?！狈斤w瀚做出躍躍欲試的樣子。

    “桂尚白昨晚去了趙王星使館區(qū)，調(diào)查一下他的行蹤?！?br />
    “肯定是去那里的酒吧鬼混了?！?br />
    “嗯，我要他‘鬼混’的細節(jié)?！?br />
    “沒問題，待會我就去，快的話，下午就能有結(jié)果。老白……露馬腳啦？”

    “常規(guī)調(diào)查?！标懥直痹俨欢嘧鼋忉?。

    方飛瀚笑著告辭，無論組長下達多么艱難的任務(wù)，他總能給出遠超預(yù)期的答案，至于有幾分可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陸林北拿出一臺微電腦，放在桌上，扭頭就能看見，等候鄒玉斑的主動聯(lián)系。

    他肯定會的，陸林北就像一名馴獸師面對剛接手的猛獸時一樣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