瘩慈寧宮那頭,安陵容到的時候,已是一團亂糟糟的了。
宮人們在廊下跪了一片,屋檐的雨水成珠串似的落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渾然不覺似的。
“那些是守夜的宮人?!?/p>
沈眉莊住得離慈寧宮近些,早早就到了,此刻見安陵容來了,也迎了上來,說道:“太后夜里受涼,現(xiàn)下有些發(fā)熱?!?/p>
“華妃剛剛一來,就發(fā)落了他們,讓跪著呢,也是怪可憐的。偏偏在廊下,那些雨匯聚在一起,都落在他們身上了。”
沈眉莊十分憐憫這些宮人。
他們固然有錯,可這初春,乍暖還寒時候,這樣淋雨,恐怕也會大病一場。
而到那時,這些宮人就不一定能夠得到太醫(yī)的診治了。
“是啊?!?/p>
安陵容瞧著他們,只感覺這身如浮萍的樣子像極了自己,可憐兮兮的。
“沈姐姐,里頭怎么樣了?”
安陵容問著,與沈眉莊就一起進了內(nèi)殿。
內(nèi)殿里倒是有條不紊。
帝后二人正守在太后的床榻之前悉心喂太后喝藥呢,太后嫌那藥苦,華妃又適時遞了蜜餞上來給太后。
“這是臣妾宮里的甜棗,外頭裹了蜂蜜。還有腌制的杏脯,酸酸的,也是極為開胃的?!?/p>
華妃難得的露出溫和來,拿著果脯上去時,順道擠了擠手里拿著藥碗的皇后,眉眼間帶著挑釁。
太后喝不下藥,要是先吃了她的果脯……
“……”
“甜棗太甜膩了。”
太后卻是一副懨懨模樣,瞧了瞧那一匣子的東西,說道:“吃了愈發(fā)覺得藥太苦喝不下去了。”
“還有那酸杏子,哀家東西都沒吃一口,這樣酸澀的東西下了肚子愈發(fā)沒胃口了,都拿下去吧?!?/p>
這話一出,華妃尬在當場,她手里還去捻果脯呢,一下子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沒面子極了。
安陵容躲在后頭。
她遠遠的想笑,到底忍住了。
真是難得看華妃出一次糗,還挺過癮的。
“世蘭,這兒有朕與皇后就行了。你們輪流侍疾,待會兒你再過來吧?!?/p>
“是?!?/p>
皇上一開口,給了華妃臺階,華妃松了口氣,不甘心地拿著手里的東西就準備著要離開。
她一回頭,正好就瞧見了外頭候著的沈眉莊與安陵容。
華妃心情不好,看見討厭的人難免惡言相向,冷冷道:“皇上都發(fā)話了,不需要你們在這兒伺候著。”
“怎么還跟木頭似的在這兒杵著?都走吧!”
她憤憤不平,既然她都不能留在這兒,別的妃嬪自然更沒資格。
安陵容與沈眉莊面面相覷。
她們來,說到底也曉得自己一時半會兒也輪不上侍疾,可說到底,來一趟無論能否侍疾,該來還得來,不然就是送把柄了。
眼下華妃發(fā)話,安陵容自知不該在這時去觸霉頭,剛想走,卻聽屏風后頭,太后床榻那邊隱約有聲音傳來。
太后像是聽見了外頭華妃的話,知道沈眉莊來了,病中想起這一口清爽的小點心,不免問道:“眉兒來了?可有帶藕粉桂花糖糕來?”
“這會兒心口悶悶的,倒是惦記起這清甜的東西來了,墊墊肚子,也能喝幾口藥下去,唉。”
“帶了!”
沈眉莊回答著,便過來拉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被攥著正要進去,華妃卻阻攔道:“太后叫了她,你過去做什么?也不曉得是不是這幾日慈寧宮里來來往往的人太多,給招來了晦氣,這才鬧得太后病了的?!?/p>
這幾日,安陵容時常與沈眉莊、敬嬪一道來慈寧宮。
華妃向來消息靈通,顯然是知道了,心中難免記恨她們?nèi)齻€竟然結(jié)伴來討太后的歡心。
“……”
安陵容無聲嘆息,見沈眉莊正用不安的眼神看著她,生怕沈眉莊因為自己和華妃起了沖突,忙就道:“姐姐去吧,我在外頭等著就是?!?/p>
“好?!?/p>
沈眉莊看一眼安陵容,也不好耽擱,便提著食盒往內(nèi)堂去了。
外頭,華妃一出來,先前還在閑談著的嬪妃們一個個的都略微坐正了一些,神色間也有幾分小心來。
華妃心情不好,冷哼一聲,視線掃過眾人,就道:“太后病著,跟前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你們就先回去吧?!?/p>
“回頭需要誰侍疾,太后自會召喚?!?/p>
“是?!丙悑宓热寺勓裕挂矝]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安陵容站在角落,與敬嬪離得稍微近一些,此刻聽了華妃的話,互望一眼,也打算先走再說。
安陵容想,她一個小小常在,自然搶不過上趕著表孝心的娘娘們,不如還是做著她該做的事情好。
但……
所謂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不過才動身,華妃已經(jīng)緩緩走到了她和敬嬪跟前來了。
“聽說這些日子,你們來慈寧宮來得很勤?”
華妃語氣慢條斯理,安陵容從中聽出了幾分尋釁的意思來。
“是?!?/p>
敬嬪站在安陵容前頭,于是率先回答道:“身為宮嬪,理應(yīng)伺候太后。”
“理應(yīng)伺候太后?”
華妃嗤笑,不屑道:“本宮瞧你們是上趕著諂媚太后來了!恐怕也是因為你們居心不正,這才害得太后病了!”
“華妃娘娘,嬪妾也是一片孝心……”
敬嬪不甘心,還要據(jù)理力爭,華妃索性道:“一片孝心是不是?正好,外頭那么多人跪著,本宮也怕慈寧宮人手不夠,不能好好侍奉太后養(yǎng)病?!?/p>
“你們兩個既然想要盡孝,就出去給太后煎藥吧!”
言罷,華妃就讓頌芝過來,要打發(fā)她們兩個出去。
安陵容深感無奈,見敬嬪臉色不好,又看華妃張揚跋扈的模樣,心知此事已經(jīng)沒有回旋的余地,索性去拉了拉敬嬪。
“敬嬪娘娘,去吧?!?/p>
她露出個微笑來,寬慰道:“難得華妃娘娘給咱們機會盡孝,總也不好辜負了她,是不是?”
敬嬪說不出話來,只得與安陵容一道出去了。
屋外,廊下已有內(nèi)監(jiān)支了火爐,上頭正燒著一壺熱水呢,邊上擺著兩個小板凳,顯然是為了安陵容與敬嬪準備的。
頌芝也不曉得從哪兒尋來了兩把蒲扇,笑吟吟地遞給了安陵容與敬嬪。
“這是燒給太后娘娘煎藥的熱水,敬嬪娘娘與安小主可得好好用心扇著這火,讓水一直熱著呢?!?/p>
丟下這話,頌芝理了理鬢角,轉(zhuǎn)身而去。
安陵容拿著蒲扇,輕輕嘆息。
得。
也不說什么時候要這熱水,看這樣子,是故意磋磨她倆了。
外頭雨還在下,偶爾風裹挾著水吹到屋檐底下來,不過片刻功夫,安陵容的半個身子都濕漉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