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悶雷滾過天際,桑余的心猛地一顫。
豆大的雨點驟然砸落,街上的行人紛紛四散奔逃著躲雨,方才的靜謐安寧頃刻間就換了模樣。
好在出門前桑余帶了傘,匆忙撐開時,卻發(fā)現(xiàn)李識衍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滾落,青衫轉(zhuǎn)眼就濕透了半邊。
可他像是感覺不到冷,只是固執(zhí)地望著桑余,眼神破碎得讓人心驚。
“你……你快躲雨?。俊?/p>
桑余有些急了。
李識衍卻置若罔聞,一動未動。
桑余無奈地皺眉,突然將傘柄塞進他冰涼的手心:“我們客棧不遠(yuǎn),這個你拿著,快回去吧!”
她轉(zhuǎn)身要走,卻被祁蘅一把攬住。
祁蘅利落地脫下外袍,將她嚴(yán)嚴(yán)實實罩在懷中。
玄色的衣料帶著體溫和沉水香的氣息,將冰冷的雨水隔絕在外,他們緊緊靠在一起。
桑余抬眼看了看他,兩個人心跳都快了幾分。
兩人與李識衍擦肩而過。
桑余聽見一聲極輕的:“阿星......”
那聲音裹著雨水的潮濕,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她下意識回頭,看見李識衍仍站在原地,手中撐著她給的傘。
傘面上繪著的紅梅被雨水浸得愈發(fā)鮮艷。
李識衍送給桑余的第一份禮,便是一支紅梅簪子。
但桑余不記得了。
祁蘅的手臂緊了緊,帶著她快步離開。
桑余最后看見的,是李識衍在雨中漸漸模糊的身影,和那柄始終沒有移動半分的油紙傘。
——
回到客棧,桑余和祁蘅兩個人都已淋得透濕。
祁蘅的發(fā)梢還在滴水,但先取了干帕子遞給桑余:“你就不該管那個李識衍?!?/p>
語氣里帶著幾分明顯的酸意。
桑余聽出來了。
她接過帕子,卻不急著擦,反而仰起臉看他:“可是殿下方才和我湊得那樣近......不開心嗎?”
祁蘅一怔,耳尖驀地紅了。
他別過臉去,嘴角卻不受控制地?fù)P起:“開心。”
這兩個字幾乎是嘆出來的,帶著藏不住的欣喜。
待回過神來,他急忙板起臉:“快把濕衣裳換了?!?/p>
說著,就要轉(zhuǎn)身離開回避。
可就在他邁步的瞬間,桑余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祁蘅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她拽過身子。
緊接著一雙冰涼柔軟的唇就貼了上來。
窗外雨聲嘈嘈,檐下的水簾嘩啦啦作響,兩個人的手腳冰冷,發(fā)絲混亂,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
可祁蘅耳中卻靜得可怕,只能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桑余的睫毛掃在他臉頰上,濕漉漉的,帶著雨水的涼意。
他們的衣擺還在滴水,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可相貼的唇瓣卻漸漸有了溫度。
祁蘅的手懸在半空,一點點回過神來,猛的將這個吻加深。
帶著前生今世積攢的思念與愧疚,他緊緊擁著桑余,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自己的胸腔里。
雨水順著兩人的發(fā)絲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在這一刻,祁蘅確認(rèn)了,自己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什么皇權(quán)富貴,什么江山社稷,都比不上桑余,哪怕余生都要在這這里度過,哪怕永遠(yuǎn)不回那座高高在上的皇宮,可只要他的阿余還在身邊,就夠了。
——
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沈府的門被重重推開。
李識衍渾身濕透地走了進來,面色蒼白如紙,唯有眼底干澀又茫然。
聽見家丁的聲音,沈夫人忙從前廳出來,驀地看見李識衍這副樣子回來,心底驚了一跳,慌忙喚人取來干凈衣裳。
“好孩子,快把濕衣?lián)Q了......”
她將帕子遞給李識衍,話音未落,李識衍突然松開了手里的帕子,直挺挺跪在了青石板上。
“伯母?!彼曇羲粏?,抬起頭,眼里盡是潮濕的痛楚和不解:“您告訴我,阿星到底怎么了?她為什么不記得我了?”
沈夫人神情猛地凝固。
她看著這個從小當(dāng)親兒子疼的孩子,此刻跪在雨里像尊破碎的玉像,心里頭別提多難受了。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爆響,映得李識衍半邊臉明明滅滅,那眼底的執(zhí)拗與十年前抱著阿星的小衣裳來找她時一模一樣。
“識衍啊......”她顫抖著伸手想扶他,卻被躲開。
沈夫人的手懸在半空,終是緩緩收回。她望著眼前這個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眼底泛起一層水霧:“識衍,你也瞧見了,阿星這十年變了許多。她身邊那位待她極好,我這做母親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只盼著她余生能平安喜樂?!?/p>
李識衍忽然歪了歪頭,孩子一樣的不解,讓他看起來格外脆弱:“可是婚約呢?”
他輕聲問,像在問沈夫人,又像在問自己,“明明該與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啊......”
話音戛然而止。
李識衍忽然意識到,阿星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了。
十年光陰,過去的這么漫長,竟占去了她半生歲月。
而這漫長的十年里,陪在她身邊的是另一個人。
那個人見過她及笄時的模樣,聽過她滿懷少女心事時的笑聲,與她經(jīng)歷了和自己一樣多的事……
炭盆里的火苗突然爆了個火星,映得李識衍眼底一片猩紅。
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這雙手記得小時候教阿星寫字時的溫度,記得為她綰發(fā)時的觸感,卻再也抓不住那個會甜甜喚他“識衍哥哥”的小姑娘了。
“她從前......”李識衍喉結(jié)滾動,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明明那么喜歡我的......”
這句話輕得像一聲嘆息,緩緩的飄散在濕涼的空氣里。
——
沈府送來請?zhí)麜r,祁蘅正在給桑余擦頭發(fā)。
“殿下,沈夫人請您過府一敘?!?/p>
侍從恭敬地遞上帖子。
祁蘅指尖一頓,心里明白這是為了李識衍的事。
桑余抓住他的衣袖:“殿下,我跟你一起去?!?/p>
祁蘅心中微軟,一笑,隨即點了點頭。
他知道會有這一天,他也一定會去,他要和桑余,光明正大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