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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從沒告訴你

清梧院濕氣重,晨露的冷意始終散不盡。

桑余坐在銅鏡前,面色蒼白如紙,眼下兩片青黑,昨夜又是一夜未眠。

桑余今天想自己梳洗,只是她右手很難使上力氣,所以梳頭的動作遲緩笨拙。

她拿著一支漂亮的紅玉簪子在發(fā)間比了比,這一輩子從沒有戴過這樣珍貴的物件,總覺得不習(xí)慣。

以前都是宮女打扮,或是將頭發(fā)都藏在黑色絲巾下方便刺殺。

有一次看見一位娘娘發(fā)間的飾品,桑余有過一瞬間的晃神,也不知道自己何時也能有一支漂亮的簪子……

“娘娘,該用早膳了?!?/p>

林嬤嬤端著食盤進(jìn)來,桑余急忙把簪子扣在了桌子上。

嬤嬤卻是瞧見了,她笑著上前,拿起剛剛的簪子戴在了桑余的頭上。

“娘娘生的漂亮,戴這簪子更是花容月貌?!?/p>

桑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上的蒼白似乎的確添了幾分嬌色。

“謝謝嬤嬤。”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小太監(jiān)尖細(xì)的通報:“皇上駕到——”

林嬤嬤手一抖,驚道:“陛下!”

桑余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將梳子放回妝臺。

祁蘅大步踏入內(nèi)室時,看到桑余背對著門口,單薄的身影像是一張宣紙,隨時會碎裂。

他心頭莫名一緊,隨即又被莫名的煩躁取代。

“阿余?!彼谅晢镜?。

桑余緩緩起身,跪下行禮:“奴……”

她回過神來,改口道:臣妾參見陛下?!?/p>

桑余的聲音很平靜,透出微微的沙啞,只像一潭死水。

祁蘅眉頭皺得更緊,上前一步想扶她起來,卻見桑余不著痕跡地后退半步,自己站了起來。

“陛下親臨,臣妾惶恐?!?/p>

她垂著眼簾,聲音恭敬而疏離。

祁蘅的手僵在半空,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心頭。

他收回手,負(fù)在身后,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昨日冊封大典,你不想解釋解釋?”

桑余睫毛輕顫,依舊低著頭。

原來,他是來問罪的。

“臣妾知罪了。”

祁蘅一怔,緩緩冷笑,“你現(xiàn)在,倒是把這些話拿捏的得當(dāng),一輩子的奴樣?!?/p>

永遠(yuǎn)低著頭,永遠(yuǎn)逆來順受,像一團(tuán)沒有骨頭的軟泥。

他本就是帝王血脈,如今一層玄色長袍,不怒自威,像一座壓迫的石像,桑余如今再看他時,要使勁仰頭。

“北寒三年,晚寧獨(dú)自打理行宮上下,從未出過差錯?!彼蛔杂X將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你卻在這么重要的冊封大典上拖延怠慢?!?/p>

桑余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卻仍保持著恭順的姿態(tài):“陛下教訓(xùn)的是?!?/p>

祁蘅看著她這副模樣,胸口愈發(fā)窒悶。

他今日來本是想來看看她,再寬慰一下她關(guān)于位份之事。

可她的態(tài)度讓他連發(fā)作的理由都找不到。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

“桑余?!彼鋈粏舅拿?,聲音低沉,“我封你為婕妤,你應(yīng)該明白朕的意思。”

桑余終于抬起頭,眼中一片死寂,像過往多年一樣,露出一個想讓他安心的笑:“臣妾明白?!?/p>

“清梧院偏遠(yuǎn)安靜,正適合臣妾養(yǎng)病。過去的事……臣妾早已忘了?!?/p>

祁蘅盯著她的眼睛,想從中找出一絲怨恨或委屈,卻只看到一片荒蕪。

不知道為什么,他只覺得越發(fā)惱怒。

“很好?!彼D(zhuǎn)身向外走,“記住你今天說的話?!?/p>

直到祁蘅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桑余才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氣般跌坐在椅子上。

林嬤嬤慌忙上前,欲言又止:“娘娘,您……”

桑余緩緩開口:“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p>

她現(xiàn)在終于知道,什么叫帝心如淵,什么叫伴君伴虎。

可他應(yīng)該知道,她從不會給他添麻煩的。

桑余剛拿出回惠嬪留給她的玉佩,院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剛剛的不一樣。

“賀昭儀到——”

桑余眉頭一皺,急忙將玉佩收進(jìn)袖子里。

賀昭儀卻已帶著兩名宮女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

她是禮部侍郎之女,可卻是出了名的張揚(yáng)肆意,以前就心悅祁蘅,還常來宮里找他。

也就是這樣,祁蘅背后才有了禮部的扶持。

她曾經(jīng)來找祁蘅時,就對桑余生出厭惡。

“瞧瞧,桑妹妹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差?!?/p>

賀昭儀一身華服,頭上的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叮當(dāng)作響,“看來,昨夜沒睡好?”

桑余行禮:“見過賀昭儀?!?/p>

賀昭儀看她這幅順從的模樣,輕笑一聲,自顧自地在上位坐下。

“免禮吧。別怕,本宮今日來,只是想與妹妹敘敘舊?!?/p>

她特意加重了“妹妹”二字,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

她一直以來都因祁蘅對桑余的不同而記恨在心。

桑余心知來者不善,卻也只能強(qiáng)打精神應(yīng)對。

“不知昭儀想聊什么?”

賀昭儀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但隨即皺起了眉。

“聽說皇上剛來過?”她故作意味地挑眉,“妹妹這茶泡的可真是欠火候了,要如何招待圣駕?”

桑余正要去換,賀昭儀卻突然握緊了杯子。

桑余抬眼看她,只見她緩緩傾身向前,壓低聲音:“也難怪,難怪陸貴妃曾經(jīng)在北寒行宮住的那三年……”

她眼中閃過一絲快意,“皇上每年都會去一次,原來是因?yàn)槟氵@般無趣?!?/p>

桑余的手指猛地攥緊了衣袖,那枚玉墜硌得掌心生疼。

她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仿佛有人用鈍器狠狠擊中了她的后腦。

“每年……前往?”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顫抖著。

賀昭儀滿意地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色,繼續(xù)添油加醋:“可不是嘛。聽說陸貴妃在北寒行宮獨(dú)居的小院,種滿了皇上最愛的海棠。每年花開時節(jié),皇上必定會去——”

“昭儀娘娘,您……”林嬤嬤打斷,卻被桑余抬手制止。

桑余緩緩站起身,衣袖下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那枚玉墜。

她記得,就是從三年前的春日開始,祁蘅有了微服私訪的習(xí)慣,也不讓她跟隨。

那一去就是半月,回來時衣襟上沾著淡淡的海棠香。

她當(dāng)時還傻傻地問:“陛下何時喜歡上海棠了?”

他怎么說來著?

“路上偶遇一片花海,覺得新鮮?!?/p>

多可笑啊。她為他擋過刀劍,為他殺過政敵,卻連他喜歡什么花都不知道。

而那個遠(yuǎn)在北寒的陸晚寧,卻早已在他心里種下了一片花海。

“娘娘……”林嬤嬤擔(dān)憂地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桑余卻突然笑了,笑聲淺淡:“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桑妹妹這是怎么了?”賀昭儀故作關(guān)切,“莫非……這些皇上從未告訴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