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先行告退?!?/p>
造反也是個傷腦筋費精力的大事。
最叫人頭疼的莫過于讓那群蠢材相信他的鬼話。
元和帝負手立在廊檐下,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是長長的嘆息。
風(fēng)雪不休,堆積深厚,道路難行。
但,秦老道長的每一步都走的分外穩(wěn),分外堅定。
他是帝王。
他是大乾朝九五之尊。
可,仿佛只要母后的故人仍在,就定會替他遮風(fēng)擋雨,他可以短暫地做回數(shù)十年前的少年郎。
母后的故人是臣、是民,又不僅僅是臣、是民。
是他的親長。
是他的靠山。
堂堂一國之君說這樣的話,乍聽之下,或許會有些可笑,會顯得軟弱,有損威儀,卻是他心底真真切切的想法。
“陛下,風(fēng)急雪密,仔細著了風(fēng)寒。”李德安躬身向前,手捧著大氅,語帶憂切。
元和帝:“速遣影衛(wèi),務(wù)必護得秦老道長周全,絕不可讓那些漏網(wǎng)之魚傷他分毫?!?/p>
……
永寧侯府。
莊氏望向裴桑枝的目光中,藏著難以掩飾的驚惶與懼意。
昨日,侯爺被抬回折蘭院時,已然成了個血人。猩紅的鞭痕縱橫交錯,自后背蔓延至臀部,每一道都皮開肉綻,浸透了衣袍。十指血肉模糊,隱約可見森森白骨,觸目驚心。
大夫使盡渾身解數(shù),幾番施救,才將侯爺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然而,醒轉(zhuǎn)的侯爺卻口不能言,手不能書,那雙眸子如今空洞無神,恍若驚弓之鳥,透著幾分呆滯之態(tài)。
這……
這可是她視為天的侯爺啊。
被駙馬爺?shù)娜藥ё叩臅r候還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卻體無完膚。
如果這不是裴桑枝串掇的,她就尋口枯井一頭栽進去!
“母親用如此一言難盡又別有深意的眼神兒看我,是想告訴我,這幾日您思來想去輾轉(zhuǎn)反側(cè),深覺終是割舍不下裴春草?”裴桑枝睨了眼莊氏,漫不經(jīng)心道。
莊某聞言連連擺手,神色慌張地脫口而出:“絕無此事!”
“只是……眼下尚未尋得合適的時機登門成府見春草?!?/p>
裴桑枝嗤笑一聲:“尋不著合適的機會?那便造一個出來。觀母親昔日的那些手段,您可不像是個聽天由命的主兒?!?/p>
“遠的不必提,單說近前的事?!?/p>
“前些時日,母親即便被禁足在折蘭院,都能尋到那般稀罕的烈性絕嗣藥,還能差遣心腹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去給裴春草,助她在成府后宅站穩(wěn)腳跟。如今輪到女兒需要幫助,母親反倒束手無策了?”
“莫非時至今日,母親心里偏袒的,還是那個鳩占鵲巢的裴春草?”
說到此,裴桑枝放緩了語速,手指微屈,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桌沿,勾唇,面上笑意越發(fā)明顯,說出的話卻駭?shù)那f氏止不住發(fā)抖。
“我向來不愿做那退而求其次的選項?!?/p>
“若母親仍是這般躊躇不定,便莫怪我要認定,您又一次擇了裴春草,將我棄如敝履?!?/p>
“屆時,我對母親,可就再不會心慈手軟了?!?/p>
莊氏面色倏地慘白如紙,慌亂地搖著頭,艱難的咽了咽唾沫,聲音發(fā)顫:“沒有……”
“沒有躊躇不定?!?/p>
“是...…是成府對外宣稱...…說成尚書染了急癥,告了半月病假,在府中靜養(yǎng),府門緊閉...…謝絕一切訪客?!?/p>
莊氏越說越結(jié)巴:“我……還沒這么大的臉面,讓成府……為我破例開門?!?/p>
“桑枝,且再寬限我?guī)兹?,只待成府門庭一開,我定當(dāng)?shù)谝粫r間登門拜訪,絕不拖延?!?/p>
裴桑枝朱唇輕啟:“不寬限?!?/p>
大事當(dāng)前,她委實沒有耐性耗下去了。
“這上京城里,誰人不知母親與裴春草母女情深?眼下母親想女兒想得茶飯不思,便是拼著性命不要也要見她。成府那幾扇大門,還能擋得住一個母親的愛女之心不成?”
“如若進不去,便說明母親的心不夠誠?!?/p>
莊氏愕然。
她是堂堂侯府主母,又不是什么市井潑婦?
難不成還要她去成府門外搞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一套把戲?
但,在裴桑枝冷冽目光的逼視下,莊氏瑟縮著脖頸,窩窩囊囊地點了點頭:“我...…我再去試試。”
裴桑枝蹙眉:“再去試試?”
莊氏登時改口:“成府若是不允我進去,我就一頭撞死在成府門外的石獅子上。”
裴桑枝:“母親能這般想,我便安心了。”
“母親放心,我自然不會讓您吃虧的?!?/p>
“父親如今這般模樣,自顧不暇。四哥身陷大理寺獄,怕是指望不上父親了,我倒也不是不能施以援手……”
“全看母親的表現(xiàn)了?!?/p>
莊氏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若真要等到侯爺病愈,再費心為臨允周旋,只怕那時臨允早就爛死在大理寺獄了。
“桑枝,臨允是真的知錯了。他日日懊悔從前所作所為,如今只求能與你重修兄妹之情。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計較他以前犯下的錯,就原諒他這一回吧。”
“那些糊涂事,都是...…都是受了春草的挑唆和蠱惑。”
“好在他已幡然醒悟,只盼著能彌補過錯?!?/p>
裴桑枝嘲弄一笑:“當(dāng)初迫不及待要舍棄四哥,處心積慮想讓四哥替三哥頂罪的,不正是您與父親的主意嗎?”
“這段時間以來,我對四哥可從來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呢?!?/p>
“您不清楚,四哥他自己可是最清楚不過的?!?/p>
“母親,您快去忙自己該忙的事情吧,我還要去見見父親呢?!?/p>
莊氏嘴唇微微顫抖,囁嚅著:“他終究...…終究是你的生身父親啊。如今傷得這樣重,我也不指望你們父慈女孝,只是...…”
只是,莫要真把他氣死了!
裴桑枝驀地放柔了聲音:“怎么不能指望,能指望啊?!?/p>
父辭世,女自然就孝順了。
難道,父辭女孝就不對了嗎?
莊氏茫然,摸不著頭腦。
這可不像是裴桑枝的狗嘴里能吐出的人話啊。
裴桑枝睨了莊氏一眼,沒有多做解釋,而是起身徑直朝著內(nèi)室走去。
剛一踏入,濃重的血腥氣便混著苦澀藥味撲面而來,兩相糾纏,讓人一時辨不出孰輕孰重。
裴桑枝捻著帕子,輕掩口鼻,垂眸看向神情又呆又木的永寧侯。
永寧侯就不是那種能被嚇傻的人。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永寧侯是怎么在裴駙馬面前耍小心機的。
略作思忖,裴桑枝拔下了發(fā)髻上的金簪,緩步向著榻邊走了過去,煞有其事的將金簪在永寧侯眼前晃了晃:“這要是刺下去,這只眼睛怕是徹徹底底毀了吧?!?/p>
“讓我想想,史書記載中,在大乾的朝堂中,有沒有瞎了一只眼的權(quán)臣?!?/p>
“罷了,反正父親已經(jīng)癡呆麻木,與生來癡傻之人無異,瞎不瞎眼都不可能再建功立業(yè)了,既如此……”
“不如,把這兩只眼都刺瞎吧?”
永寧侯:這邏輯關(guān)系,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