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面上強作鎮(zhèn)定,心底在暗暗賭裴桑枝不敢當(dāng)真刺瞎他的眼睛??裳燮s不受控制地簌簌發(fā)顫,將他的驚懼暴露無遺。
沒有人告訴他,裝傻如此的困難。
或許,更確切地說,換作旁人裝傻充愣,未必會碰上裴桑枝這般瘋癲的狠茬兒。
不敢刺……
不敢刺……
永寧侯一遍遍默默重復(fù)著,默默祈禱著。
金簪在永寧侯眼瞼上壓出一道淺痕,金玉的涼意混著尖銳的刺痛,駭?shù)糜缹幒顪喩響?zhàn)栗如篩糠,連帶著那支金簪都在他皮肉上顫來顫去。
“父親,您說......那些被生生刺瞎雙目的可憐姑娘們,可曾有過害怕的機會?可曾被允許掙扎?”
“算算時辰,啞藥的效力也該消退了。不知父親的哀嚎聲,比起那些受你荼毒的可憐人,是否會更凄厲幾分?”
裴桑枝緊攥著金簪,鋒銳的簪尖緩緩游走于永寧侯的眼瞼之上,簪尖倏地沒入皮肉,霎時沁出幾粒殷紅血珠,順著永寧侯蒼白的臉頰蜿蜒而下。
“從前我總以為父親不過是生性涼薄,凡事精于算計,權(quán)勢利益至上,如今看來,倒是我把您想得太好了?!?/p>
永寧侯驚得肝膽俱裂,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裴桑枝低低笑了一聲:“怕什么?不過是刺穿了這層薄皮罷了,里頭的眼珠子,可還好好兒地轉(zhuǎn)著呢?!?/p>
“我勸父親切莫亂動,這金簪可不長眼睛的?!?/p>
永寧侯立時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長眼睛的是金簪嗎?
不!
是裴桑枝!
裴桑枝把玩著手中發(fā)簪,簪尖在永寧侯眼瞼游走,忽輕忽重。
“永寧侯府的兒郎們個個不成器,倒真是得了你和莊氏的真?zhèn)?。有這般言傳身教,難怪養(yǎng)出來的都是些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的衣冠禽獸?!?/p>
“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裴臨慕其實早就發(fā)現(xiàn)你有恃無恐地強擄良家女子、開設(shè)盲妓館,將人命視如草芥,卻仗著權(quán)勢在平民百姓間作威作福。”
“這般肆無忌憚的模樣,成了他最生動的啟蒙課,讓他有樣學(xué)樣地繼承了這份狠毒和狂妄,天真地以為可以只手遮天?”
“至于裴臨慕,他盡得你與莊氏虛偽寡情的真?zhèn)?。你與莊氏暗通款曲,卻以驗身之法堵悠悠眾口,他便有樣學(xué)樣地對自己名義上的“親妹妹”暗生齷齪心思。你在坐穩(wěn)永寧侯之位后,便處心積慮休棄糟糠之妻,他便亦步亦趨,微賤時倚仗江夏黃氏的婚約,踩著裴驚鶴的尸骨登上世子之位,轉(zhuǎn)眼就對這樁婚約百般嫌棄。當(dāng)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將你們忘恩負(fù)義,虛偽無恥的本性傳承的得淋漓盡致?!?/p>
“若如此說起來,一切丑惡的源頭,是你、是莊氏?!?/p>
“所以,他們?nèi)粢獔蟪?,合該是尋你與莊氏的?!?/p>
永寧侯在心底暗恨。
巧舌如簧、強詞奪理!
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轉(zhuǎn)瞬間,永寧侯尚未回神,裴桑枝手中的金簪已猝不及防地刺向他左眼。只聽“噗嗤”一聲,血花飛濺,金簪竟生生扎進了眼窩。
永寧侯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再也顧不得偽裝癡傻。
裴桑枝面不改色道:“父親見多識廣,想來應(yīng)該也聽說過,這世上不乏有明醫(yī),能讓斷肢重續(xù),能為目盲之人重見光明。只是,這醫(yī)治的時間,自然是越早越好。”
“若父親不再裝傻充愣,不再負(fù)隅頑抗,老老實實地把我想聽的,盡數(shù)告知于我。我即刻便去求駙馬爺出面替您請名醫(yī)、治眼睛。”
“非但如此,我對外還會替您保守秘密,讓您繼續(xù)做這永寧侯府的當(dāng)家人?!?/p>
“父親可要快些決斷,莫要錯過了換眼的最佳時機?!?/p>
“畢竟,這世上,可沒有后悔藥呢。”
永寧侯咬牙切齒。
裴桑枝就是有瘋??!
先是毫不留情地刺瞎他的左眼,鮮血還在汩汩淌著,卻又突然換上一副老好人面孔,假意安撫,循循善誘,仿佛方才的暴行從未發(fā)生。
他很懷疑,裴桑枝早在流落在外時,就被搓磨瘋了。
這般行徑,縱是牢獄中最狠辣的酷吏,也及不上裴桑枝分毫。
若非瘋癲,還能作何解釋!
“我只給父親一刻鐘?!?/p>
“一刻鐘后,我會親手刺瞎父親的右眼,再將一對眼珠子剜出來,還要用刀尖細(xì)細(xì)挑斷每一條細(xì)微的脈絡(luò),確保這雙眼睛永遠(yuǎn)失去復(fù)明的可能,讓父親的余生做一輩子瞎子,日日夜夜懊惱悔恨?!?/p>
“父親,你可只有這一雙眼睛,你的主子帳下像你這樣的“得力干將”怕是不計其數(shù)呢?!?/p>
“再者說,你的主子,如若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單你知曉的東西,能讓他傷筋動骨、基業(yè)盡毀嗎?”
“不能,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換你自己的周全,也不過分的?!?/p>
“畢竟,你若是真瞎了,他就是有心重用你,你也不得用啊?!?/p>
“反過來說,若你主子只是個外強中干、不堪一擊的紙老虎,連這點風(fēng)浪都經(jīng)不起,你們所謂的大業(yè)又能成什么氣候?”
“父親此刻能迷途知返,將實情和盤托出,就是棄暗投明之舉,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這才是明智之選?!?/p>
永寧侯的慘叫聲戛然而止,那只完好尚能視物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
老天奶啊,他怕是沒救了。
他竟覺得裴桑枝那番話字字珠璣,句句在理。
這撥亂反正的大業(yè),本就是一場漫長的征途,不能指望一朝一夕便見分曉?
古語有云:好事多磨。
他自救一下,不就相當(dāng)于是給主子的大業(yè)撓了個無傷大雅的癢癢嗎?
主子癢一下,就能保他平安……
好像,真的不吃虧。
總不可能他知曉的恰好都是機密中的機密吧?
哪有那么巧!
思及此,永寧侯不顧汩汩流血的左眼,緩緩抬起頭來,壯著膽子望著裴桑枝,一本正經(jīng)談條件道:“你這人素來瘋癲成性、喜怒無常,行事更是反復(fù)無端,叫我如何信你不會出爾反爾?”
裴桑枝輕輕擦拭著手指上的血跡,云淡風(fēng)輕道:“若你憂心的是此事,我可以先請名醫(yī)為你換眼,待事了之后,再行交代也不遲。”
“橫豎,我不介意再多等這一時半刻?”
“只是這換眼的人選,就得父親自己抉擇了,我可不做那等惡人?!?/p>
“不過,容我多言一句……”
裴桑枝稍頓了頓,意味深長繼續(xù)道:“這換眼之事,終究是血脈至親最為穩(wěn)妥。父親既能尋得那般珍奇秘藥,想必也通曉幾分醫(yī)理,當(dāng)知我所言非虛?!?/p>
永寧侯:他怎么不記得神醫(yī)施展換眼之術(shù)時,需要血脈相連這一說。
莫非裴桑枝又在誆騙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