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金成這個名字，劉清明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已經(jīng)想到了什么。

　　他看著來人。

　　這人與蘇玉成有幾分相似，都是高個子，五官端正。

　　但蘇玉成是那種商場上歷練出來的儒雅，而眼前這個人，眉宇之間總有一股散不去的陰郁。

　　這樣的人，看上去城府很深，實際上未必。

　　劉清明心里有了個大概的判斷，嘴上卻對謝語晴說：“不知道，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好事?！?/p>

　　蘇金成已經(jīng)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走了過來。

　　他的第一句話，是對著謝語晴說的。

　　“謝小姐，你好?！?/p>

　　他主動伸出手，臉上帶著刻意營造的微笑。

　　謝語晴只是微微點(diǎn)了一下頭，完全沒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更沒有回應(yīng)他的問候。

　　蘇金成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似乎對這種冷遇并不意外。

　　“聽說你找到了孩子，恭喜?！彼终f。

　　謝語晴的回應(yīng)依然簡單。

　　“沒什么好恭喜的。”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幾乎是把天聊死了。

　　劉清明在一旁觀察著。

　　他知道自己的岳母吳新蕊，對蘇家的本家頗有微詞。

　　蘇家連她這個一省之長都敢輕視，背后應(yīng)該是有一定能量的。

　　可現(xiàn)在，蘇家的家主蘇金成，面對年紀(jì)比自己小很多的謝語晴，哪怕對方的態(tài)度如此無禮，他也不敢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滿。

　　那這個謝家，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劉清明心里快速地盤算著。

　　蘇金成在謝語晴那里碰了壁，只能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劉清明。

　　“你就是小劉吧，幸會?！?/p>

　　劉清明說：“我們好像并不認(rèn)識?！?/p>

　　蘇金成看了一眼旁邊的謝語晴，壓低了聲音。

　　“我們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謝語晴立刻看向劉清明，那意思很明顯，只要劉清明不愿意，她馬上就會開口趕人。

　　劉清明想了想，對謝語晴說：“語晴姐，我離開一下?！?/p>

　　謝語晴點(diǎn)頭：“好，不要走太遠(yuǎn)?！?/p>

　　劉清明這才對蘇金成說：“我們?nèi)ツ沁呑伞！?/p>

　　他沒有等對方的答復(fù)，直接轉(zhuǎn)身走向不遠(yuǎn)處的一排長椅。

　　蘇金成愣了一下。

　　他本來的意思是，請劉清明上他的車談。

　　在自己的地盤上，氣勢總歸是不一樣的。

　　可對方根本不給他這個機(jī)會。

　　蘇金成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在長椅上坐下，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蘇金成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

　　“我是蘇金成，蘇玉成是我三弟，吳新蕊是我三弟妹，蘇清璇是我的侄女?！?/p>

　　他把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想以此來占據(jù)談話的主動。

　　劉清明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我是劉清明，你找我有什么事？”

　　蘇金成的預(yù)想落空了。

　　這個年輕人，態(tài)度不卑不亢，完全沒有因為他報出的名頭而有任何變化。

　　他不像他這個年紀(jì)的年輕人那么好對付。

　　蘇金成只好繼續(xù)說：“蘇燦是我的兒子。他犯了錯，我要向你道歉?！?/p>

　　劉清明說：“你說錯了，他不是犯錯，他是犯罪。”

　　蘇金成辯解道：“他已經(jīng)得到教訓(xùn)了?！?/p>

　　劉清明反問：“看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蘇金成說：“那不是我們的本意。”

　　劉清明笑了。

　　“你來找我，卻又不敢說實話。因為你知道，這件事很嚴(yán)重，你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p>

　　蘇金成沉默了。

　　劉清明繼續(xù)說：“當(dāng)你們選擇動手的時候，結(jié)果就已經(jīng)注定了。我不覺得你現(xiàn)在來找我，有什么實際的意義。”

　　蘇金成終于忍不住了。

　　“難道一點(diǎn)余地都沒有嗎？”

　　劉清明看著他，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

　　“如果這件事反過來，你會原諒這一切嗎？”

　　蘇金成再次語塞。

　　他換了個思路：“你要什么樣的補(bǔ)償？”

　　劉清明搖了搖頭。

　　“你肯向我這個小人物低頭，無非是因為你的三弟一家，對你們蘇家還有利用價值。你怕事情鬧大，影響了你們的計劃?！?/p>

　　他頓了頓，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這樣吧，你先去和他們談。等你們談妥了，再來找我。我畢竟只是個小輩，不能越過他們，首先和你們達(dá)成什么協(xié)議?！?/p>

　　蘇金成臉上那副刻意維持的平靜，終于裂開了一道縫。

　　他壓抑著怒氣。

　　“我承認(rèn)，我看走了眼，你確實有些本事。但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你得罪了多少人？”

　　劉清明說：“我沒有必要去記loser和小人的名字?！?/p>

　　“你……”

　　蘇金成再也無法保持風(fēng)度。

　　“年輕人，沒有必要這樣，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談的?！?/p>

　　劉清明說：“我不和小人談。”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蘇金成猛地站了起來，指著劉清明。

　　“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和我這樣說話！”

　　劉清明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他。

　　“這就不演了？”

　　“我本來還有點(diǎn)擔(dān)心，你是個什么了不得的人物?，F(xiàn)在看來，也就這樣了。”

　　他慢條斯理地說：“難怪你們要死皮賴臉地去拉攏蘇伯父，你比他差得太遠(yuǎn)了，連怎么道歉都不會?！?/p>

　　蘇金成怒火攻心，只感覺一陣氣血上涌，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劉清明輕蔑地看著他。

　　“想打人??？你不是個兒?！?/p>

　　蘇金成指著劉清明的手指都在發(fā)抖。

　　“你不要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劉清明說：“你還真就拿我沒辦法?！?/p>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盯著蘇金成的臉。

　　“汪家被警告了，你們蘇家有人馬上要坐牢，我猜，上面也一定警告過你，不準(zhǔn)再搞那些見不得光的黑路子吧?！?/p>

　　“你敢違背嗎？你有那個膽子嗎？”

　　蘇金成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你怎么會知道？”

　　劉清明說：“你都下賤到來找我一個無名小卒談判了，這說明你已經(jīng)沒有別的招數(shù)了。這么簡單的邏輯，你都想不明白嗎？”

　　“你不光膽子不行，腦子也不太行。趁早退休吧，我怕蘇家在你手上，會毀得一干二凈?！?/p>

　　蘇金成只感覺胸口一陣劇痛，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之前那個中年男子立刻沖了上來，一把扶住他。

　　“部長，您怎么樣？”

　　蘇金成被他扶著，大口地喘著氣，他搖了搖頭，說：“我們走?！?/p>

　　兩人走過劉清明身邊的時候，蘇金成停下腳步，用很小的聲音說：“年輕人，不要太狂了，你會吃大虧的?！?/p>

　　劉清明說：“年輕人不狂，什么時候狂？有空還是去看看病吧，一把年紀(jì)，就不要出來裝大佬了?！?/p>

　　蘇金成被中年男人扶著，頭也不回地走向那輛黑色的大眾車。

　　那個中年男人回頭看了劉清明一眼，那是一種充滿了憤怒和威脅的注視。

　　劉清明回敬他的，是一片冰冷。

　　看得男人心里一凜，這是一種遠(yuǎn)遠(yuǎn)超過年齡的成熟和冷靜。

　　像是看著一個死人！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們，邁步走向謝語晴。

　　謝語晴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不遠(yuǎn)處的兒子身上，但也會時不時地轉(zhuǎn)頭看一眼這邊的動靜。

　　劉清明走到她身邊。

　　謝語晴問：“我剛才想起來了，你的愛人也姓蘇。這是……家長來找麻煩了？”

　　劉清明說：“不是一個蘇。應(yīng)該說，有點(diǎn)血緣，但不多?！?/p>

　　謝語晴立刻反應(yīng)過來。

　　“那我知道了。京城蘇家有個子弟，早年在外面打拼，后來做出了一番事業(yè)。看樣子，就是你愛人的父親吧?！?/p>

　　劉清明問：“蘇家是個什么格局？”

　　謝語晴想了想，說：“蘇家的老爺子還健在，在京城里有幾分面子，但也就那樣。家里子弟，有人在部委里，職位不高不低?？傮w來說，算是個二流往上的家族，但離老圈子還差得遠(yuǎn)?！?/p>

　　劉清明心里有數(shù)了。

　　一個不上不下的家族，難怪要那么急著通過聯(lián)姻來鞏固地位。

　　也只有這種眼界和格局的家族，才會動不動就用上不了臺面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謝語晴關(guān)切地問他：“需要我找人給他們打個招呼嗎？”

　　劉清明說：“用不著，他們已經(jīng)不是問題了。”

　　謝語晴看著他，很認(rèn)真地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姐，我就真的當(dāng)你是弟弟了。有什么事，不需要客氣?！?/p>

　　劉清明笑了笑：“放心，我這個人，最不會的就是客氣?！?/p>

　　謝語晴也笑了。

　　“那好。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小勇肯定也希望你能多陪他一會兒。”

　　劉清明點(diǎn)頭：“好?！?/p>

　　謝語晴反而愣住了。

　　“你答應(yīng)了？”

　　劉清明說：“我說過，我不會客氣。你邀請我，我答應(yīng)你，就這么簡單。”

　　謝語晴打量著他。

　　“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劉清明說：“我只是個普通人。你大概是很少和普通人打交道，所以才會覺得我特別。”

　　謝語晴想了想，說：“好像是這樣。不管怎么樣，你都給了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p>

　　劉清明說：“我得打個電話，向單位報備一下。”

　　謝語晴說：“嗯?！?/p>

　　劉清明拿出手機(jī)，先是打給了陳爽。

　　他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告訴她自己晚上不回去了。陳爽沒有多問，只是囑咐他凡事小心。

　　掛了電話，他又撥通了蘇清璇的號碼。

　　電話那頭，蘇清璇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我看到臺里郵箱發(fā)過來的照片了，葉真真他們說你可精神了！”

　　劉清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那當(dāng)然了?！?/p>

　　蘇清璇說：“怎么這么正經(jīng)，旁邊有人嗎？”

　　劉清明說：“嗯，還是個大美女呢?！?/p>

　　他這話一出口，旁邊的謝語晴就看了他一眼。

　　電話那頭的蘇清璇“咯咯”地笑了起來。

　　“是嗎？那你可得把握住機(jī)會啊?！?/p>

　　劉清明說：“我沒機(jī)會了，我是你的人了。”

　　蘇清璇笑得更開心了。

　　“算你識相。什么時候回來？我去機(jī)場接你。”

　　劉清明說：“明天的飛機(jī)，中午到?！?/p>

　　蘇清璇說：“好，那明天見?！?/p>

　　劉清明說：“明天見?！?/p>

　　兩人沒有說太多話。

　　這個年代的長途電話費(fèi)很貴，蘇清璇很體諒他一個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工資不高。

　　劉清明收起手機(jī)。

　　謝語晴看著他，說：“你可真狡猾。你女朋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吧。”

　　劉清明說：“我沒有撒謊啊。語晴姐，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很美嗎？”

　　謝語晴的臉上微微泛起一點(diǎn)紅色。

　　“我說得不是這個?！?/p>

　　劉清明說：“我和她之間，不會隱瞞任何事。我會把今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講給她聽，包括在你家過夜。”

　　謝語晴感嘆道：“你們的感情真好?！?/p>

　　劉清明看著她，說：“語晴姐，你也會有一段新的感情，找到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謝語晴的視線落回到遠(yuǎn)處的兒子身上。

　　“我有小勇就夠了。我差點(diǎn)失去他，也正是因為那段時間，我才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p>

　　劉清明說：“所以，小勇更需要一個可以陪伴他長大的父親。你沒必要這么早就封閉自己?！?/p>

　　謝語晴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們這樣的人，很多時候，其實沒什么選擇?！?/p>

　　劉清明沒有再勸她。

　　有些事情，終究需要自己想通。

　　兩人靜靜地看著小勇在滑梯上不知疲倦地爬上滑下，臉上是純粹的快樂。

　　就在這時，又一個男子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了起來。

　　“劉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