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完,劉清明和李明華之間的關(guān)系,顯然又進了一步。
從單純的“老胡的朋友”,變成了可以托付事情的“自已人”。
李明華辦事效率很高。
兩天后,劉清明就在單位的食堂里,“偶遇”了丁奇。
當時劉清明剛打好飯,正準備找個角落坐下,李明華就端著餐盤走了過來。
“清明,這邊。”
他沖著一個靠窗的四人桌招了招手。
桌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撲克臉,眉毛很濃,表情嚴肅。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灰色夾克,正埋頭吃飯,動作很快。
這就是丁奇。
綜合調(diào)研司的正處級調(diào)研員,也是司里的老資格。
劉清明對他有印象。
平時在辦公室里,丁奇話不多,總是獨來獨往。
看人的時候,總帶著一股審視的意味,對他們這些新來的,更是愛搭不理。
“丁處,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局新來的小兄弟,劉清明?!崩蠲魅A笑著說。
“劉清明,這是丁奇,你們一個司的,你得叫聲丁哥?!?/p>
丁奇抬起頭,看了劉清明一眼,沒什么表情。
他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然后,他繼續(xù)低頭扒飯。
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李明華趕緊打圓場。
“老丁就這個脾氣,人是好人,就是性子直,典型的東北漢子?!?/p>
劉清明笑了笑,主動在丁奇對面坐下。
“丁處長好,我是劉清明,以后在一個司里工作,還請您多多指教。”
他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很得體。
丁奇又抬起頭,這次多看了他兩秒。
“嗯?!?/p>
一個字,再沒下文。
李明華碰了碰劉清明,壓低聲音。
“別介意,他剛跟計委的人吵了一架,心情不好?!?/p>
劉清明心中了然。
體改辦和計委馬上要合并,業(yè)務(wù)和人事的摩擦肯定少不了。
丁奇這種老資格,估計是覺得自已的地盤被侵犯了。
劉清明沒有再刻意搭話。
他安靜地吃著飯。
這種人,靠客套和奉承是沒用的。
你得拿出真東西,讓他認可你。
李明華看氣氛沉悶,主動挑起話題。
“清明,你跟老胡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
劉清明點點頭。
“有,前兩天還通過電話。他現(xiàn)在在云州當市委書記大秘,干得挺好?!?/p>
聽到“老胡”兩個字,一直埋頭吃飯的丁奇,動作停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著劉清明。
“你認識胡金平?”
“我們是朋友?!眲⑶迕髡f,“在省委辦的時候,我們一個宿舍。”
丁奇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淡了不少。
“哦?老胡可是個傳奇人物。”
丁奇放下筷子,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們雖然不是一個寢室,不過當年在學(xué)校的時候,一起打過球,一起追過女生,也算是有交情。”
劉清明心里一動。
一起打球,一起追女生?
這可不是普通的交情啊。
他順著話頭說:“老胡也跟我提過您,說您是他很好的朋友。”
丁奇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真的?他真這么說?”
“那當然?!眲⑶迕饕荒樥嬲\。
“哈哈!”丁奇突然大笑起來,引得周圍幾桌的人都看了過來。
他指著劉清明,笑得前仰后合。
“你這小子,還挺會順桿爬?!?/p>
劉清明愣住了。
李明華也一臉莫名其妙。
丁奇笑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我說的我們一起打球,是指我是他對面球隊的主力,專門防他的?!?/p>
“我說我們一起追女生,是指我們是情敵,追的同一個姑娘?!?/p>
“你說,我們這交情,好不好?”
劉清明頓時尷尬得無以復(fù)加。
臉上火辣辣的。
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不好意思,丁處,我……我不知道還有這層關(guān)系?!?/p>
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丁奇卻擺了擺手,臉上的笑意不減。
“沒事,不知者不罪?!?/p>
他重新打量著劉清明,那股審視的意味又回來了,但這次,里面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你能跟老胡那樣的怪胎交上朋友,說明你也差不到哪兒去?!?/p>
“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丁奇感嘆道:“當年我們班,畢業(yè)后一大幫人進了中央部委,就他,一桿子發(f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清江?!?/p>
“到了地方,又不肯低下他那個高傲的頭,結(jié)果呢?”
“人家一個個都提了,他倒好,在科員位置上干了六年。”
“要我說,他就是瞧不上我們這些俗人?!?/p>
劉清明點點頭,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胡金平的才華,在京大中文系都是頂尖的。
可他的性格,也確實孤傲。
看不上的人,連話都懶得說一句。
前世的自已,何嘗不是如此?
所以才會在單位里處處碰壁。
“老胡現(xiàn)在變了不少。”劉清明解釋道,“他今年也提了副處,沒落下太多。”
“他那是心氣太高,不然早把我們甩沒影了?!倍∑嬲f。
劉清明當然不會把這話當真。
能從京大畢業(yè)直接進國院部委的,哪個不是人中龍鳳?
越是這種地方,越是藏龍臥虎。
背景和關(guān)系或許能讓你進來,但想站穩(wěn)腳跟,甚至脫穎而出,靠的只能是實打?qū)嵉谋臼隆?/p>
因為盯著你的眼睛,實在太多了。
你越是有背景,人家看你的眼光就越挑剔。
就像現(xiàn)在的自已,頂著一個“全國十杰青年”的光環(huán)。
如果表現(xiàn)出半點眼高手低,別人懷疑的,就不僅僅是你個人能力,甚至會牽連到這個獎項的含金量。
好在,他這些天在辦公室的表現(xiàn),尤其是在計算機應(yīng)用和數(shù)據(jù)分析方面的能力,已經(jīng)足以讓那些閑言碎語自動消失。
否則,別說李明華的面子,就是胡金平的面子,也不可能讓丁奇這種人高看一眼。
能打動這些人的,永遠只有本事。
丁奇也不是真的要跟他攀什么關(guān)系。
這番話,更多的是一種試探,一種認可。
經(jīng)過這個小插曲,桌上的氣氛徹底活絡(luò)起來。
丁奇的話也多了。
他開始主動詢問劉清明的工作情況。
“你現(xiàn)在手上的課題,是關(guān)于能源消耗結(jié)構(gòu)的?”
“是的,丁處?!?/p>
“這個課題不好做?!倍∑嬲f,“數(shù)據(jù)龐雜,涉及的部門又多,光是協(xié)調(diào)數(shù)據(jù),就能跑斷腿?!?/p>
“確實壓力很大?!眲⑶迕鼽c頭,“我還在摸索階段?!?/p>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丁奇說,“別的方面不敢說,跟計委那幫人扯皮,我還是有點經(jīng)驗的?!?/p>
這就算是正式接納他進入圈子的信號了。
劉清明心里感激。
“謝謝丁處?!?/p>
“別叫丁處了,生分?!倍∑鏀[擺手,“跟明華一樣,叫我老丁,或者丁哥都行?!?/p>
一頓飯的工夫,稱呼從“丁處長”變成了“丁哥”。
這頓飯,吃得值。
接下來的日子,劉清明的工作順利了很多。
有了丁奇這個“司里通”的指點,很多之前覺得棘手的流程性問題,都迎刃而解。
兩人雖然負責的課題不同,但很多宏觀思路是相通的。
尤其是在華夏加入WTO之后,整個國家的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都在面臨一場深刻的變革。
一系列適應(yīng)新形勢的改革措施,正在醞釀出臺。
體改辦作為核心參謀機構(gòu),這段時間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辦公室里,幾乎每個人都在連軸轉(zhuǎn)。
劉清明更是如此。
他不僅要完成自已的本職工作,還要將自已腦海中那些來自未來的經(jīng)驗,巧妙地融入到報告和分析中去。
這些經(jīng)驗,是華夏未來幾十年改革開放的寶貴財富。
隨便拿出來一點,都能讓這些頂尖的智囊們感到驚嘆。
比如,在分析能源結(jié)構(gòu)時,他不僅指出了高耗能產(chǎn)業(yè)占比過大的問題,還前瞻性地提出了發(fā)展清潔能源、建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初步構(gòu)想。
這些觀點,在當時看來,無異于天方夜譚。
但劉清明能用詳實的數(shù)據(jù)和嚴謹?shù)倪壿?,推?dǎo)出其必然性。
丁奇在一次小組討論會上,聽完劉清明的發(fā)言,沉默了很久。
會后,他把劉清明叫到自已的辦公室。
“清明,你報告里關(guān)于碳交易市場的想法,是怎么來的?”
“丁哥,是我個人的一些不成熟的思考?!眲⑶迕髡f,“我們國家經(jīng)濟要發(fā)展,能源消耗必然持續(xù)增長。但環(huán)境容量是有限的,國際社會對環(huán)保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我們必須未雨綢繆,用市場的手段來解決環(huán)境問題?!?/p>
丁奇盯著他看了很久。
“你這個思路,很大膽,也很有遠見?!?/p>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
“這是我們之前做的一個內(nèi)部研究,關(guān)于利用經(jīng)濟手段促進環(huán)保的,跟你的想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沒有你這么系統(tǒng),這么深入?!?/p>
丁奇把文件遞給劉清明。
“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我們再聊。”
劉清明接過文件。
他知道,自已這塊敲門磚,算是徹底砸開了。
他正在一步步,從一個新人,變成這個核心智囊團里,不可或缺的一員。
他相信,只要給他時間,他的聲音,一定能傳遞到更高的地方。
……
工作再忙,生活也要繼續(xù)。
這天下午,劉清明接到了蘇清璇的電話。
“清明,這個周六有空嗎?”
“怎么了?”
“我要去趟蘇家,見見爺爺?!?/p>
劉清明拿著電話的手,停頓了一下。
該來的,總會來。
蘇家老爺子。
一個曾經(jīng)在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
雖然已經(jīng)退下來多年,但他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覷。
“好?!眲⑶迕髡f,“我陪你去?!?/p>
電話那頭的蘇清璇,似乎松了一口氣。
“那我周六早上來接你?!?/p>
“嗯?!?/p>
掛了電話,劉清明站在窗邊,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車流,久久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次見面,絕不是吃個飯那么簡單。
這是蘇家對他的一次正式“面試”。
也是一場必須打贏的戰(zhàn)爭。
周六,天氣晴好。
一輛銀白色的帕薩特B5,準時停在了劉清明單位宿舍的樓下。
蘇清璇長發(fā)披肩,臉上化了淡妝,整個人顯得既干練又溫柔。
劉清明拉開車門坐進去。
一股熟悉的馨香,撲面而來。
“等久了吧?”
“沒有,我也剛到?!碧K清璇笑著,側(cè)過身,幫他理了理衣領(lǐng)。
車里的空間很小。
兩人靠得很近。
劉清明能清晰地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眼眸里自已的倒影。
他沒說話,只是伸出手,將她攬入懷里。
蘇清璇順從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依偎著。
享受著這難得的溫存。
“我已經(jīng)能想像出我們新婚后的生活了?!眲⑶迕髟谒呡p聲說。
“每天在電話里談戀愛,好不容易湊到一塊兒,就恨不得跟對方融在一起?!?/p>
“滿心滿眼都是你,所有的愛都是你,怎么也愛不夠?!?/p>
蘇清璇聽著男友動人的情話,眼眶微微發(fā)熱,眼神變得迷離。
“那不就是愛情最美好的樣子嗎?”
“媳婦兒,”劉清明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fā),“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看重工作,陪你的時間太少?”
蘇清璇搖搖頭,抬起頭看著他。
“不會?!?/p>
“我只會覺得,你這么優(yōu)秀,還依然這么努力。”
“我也會努力,爭取能趕上你的腳步?!?/p>
劉清明心里一暖。
“媳婦兒,你已經(jīng)這么優(yōu)秀了,還要費心照顧我的情緒,我怎么就這么幸福呢?!?/p>
蘇清璇的嘴角,彎起一個甜甜的弧度。
“所以,你以后只能對我一個人好?!?/p>
“我不光要對你好,”劉清明捧起她的臉,鄭重地說,“我還要站在你身前,替你擋住所有的風雨。”
蘇清璇的心,被這句話徹底融化了。
但她還是強撐著說:“沒事的,那是我爺爺,他不會為難你的?!?/p>
“不管是誰,都不行?!眲⑶迕鞯膽B(tài)度很堅決。
蘇清璇不再說話,只是主動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良久,唇分。
蘇清璇的臉頰緋紅,氣息微喘。
她看著劉清明,眼神里帶著一絲意猶未盡的期待。
劉清明卻在這時,主動結(jié)束了親熱。
他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jīng)地說。
“革命工作要緊?!?/p>
蘇清璇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紅著臉捶了他一下。
“討厭!”
兩人換了位置。
劉清明坐上駕駛座,發(fā)動了汽車。
字面意義上的開車。
蘇家大宅在城東。
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在一片別墅區(qū)門口停下。
蘇清璇只在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記憶已經(jīng)模糊。
幸好蘇玉成提前給過她詳細的路線圖。
車子在綠樹成蔭的道路上緩緩行駛。
兩旁是一棟棟風格各異的獨棟別墅,每一棟都掩映在高大的樹木和精致的花園里。
這里的安保,比劉清明去過的謝家大院。
差了不只一個檔次。
難怪謝語晴會說,蘇家的圈子,跟他們比,還差著火候。
光是這地理位置,和宅院的級別,就差了好幾個二環(huán)。
劉清明心里估摸著,如果不是蘇家那位老爺子還健在,憑蘇玉成現(xiàn)在的地位,蘇家恐怕已經(jīng)沒有資格住在這里了。
“這么多年了,這里一點都沒變。”蘇清璇看著窗外,輕聲感嘆。
“可你已經(jīng)不是二十年前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胖墩了。”劉清明笑著說。
蘇清璇白了他一眼。
“所以呢?”
“所以,優(yōu)勢在我。”劉清明大言不慚。
蘇清璇被他逗樂了,掩嘴輕笑。
“不止。”
“還有什么?”
“我還多了你?!碧K清璇看著他,認真地說。
劉清明大笑起來。
“對!”
他騰出一只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每一次,我們都并肩戰(zhàn)斗。”
“你我聯(lián)手,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