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穩(wěn)。

蘇家大宅到了。

這是一棟青磚灰瓦的中式宅院，占地極廣，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東區(qū)，這份氣派，本身就是一種無言的宣告。

院內(nèi)，大堂之上。

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老人。

他年近八十，頭發(fā)花白，但精神矍鑠，腰背挺得筆直。

他就是蘇家的定海神針，蘇老爺子。

大堂里站著坐著好幾個人，氣氛卻有些沉悶。

蘇老爺子的大兒子蘇金成，坐在下首，臉上帶著幾分猶豫。

“爸，要不要給玉成打個電話？”

蘇老爺子哼了一聲，中氣十足。

“見個女娃娃，你們一個個緊張什么？”

“她媽不就是個省長嗎？到頂了?！?/p>

“建國以來，有幾個女同志能當(dāng)上省委書記的？”

蘇金成一臉凝重。

“爸，三弟妹現(xiàn)在勢頭很猛，這次又進(jìn)了一步?！?/p>

“她的年紀(jì)擺在那兒，有優(yōu)勢，很難說會不會再上一層樓?！?/p>

坐在另一側(cè)的蘇家老四蘇鐵成開了口。

他目前在中直機關(guān)擔(dān)任司長，消息比家里其他人要靈通得多。

“大哥說得對。”

“組織上目前對女性干部的培養(yǎng)，是有明確傾向的?！?/p>

“三弟妹的成績非常突出，我聽說，中組部那邊好幾次開會都提到了她，推薦名單上，她排在前三，很可能會放到第一批的重點培養(yǎng)名單里去。”

蘇老爺子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

他愣了一下。

“上面這么看重她？”

蘇鐵成點了點頭。

“這次清江省的疫情咨詢，她在組織上很露了一回臉?！?/p>

“具體的消息還在保密階段，但有心人肯定能打聽到?！?/p>

“我聽說，中央已經(jīng)準(zhǔn)備成立全國性的防控指揮部，那個組織架構(gòu)，和她在清江省搞的那個應(yīng)急領(lǐng)導(dǎo)小組，幾乎如出一轍?！?/p>

蘇金成接過了話頭。

“如果這次全國性的事件，她能參與進(jìn)去，并且把事情控制下來，她的名字，就會在新一屆的領(lǐng)導(dǎo)那里掛上號。”

“到那個時候，更進(jìn)一步，就不是不可能了?！?/p>

大堂里陷入了沉默。

一個未來可能進(jìn)入權(quán)力核心的親家，這份分量，足以讓蘇家重新估量一切。

蘇老爺子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玉成怎么說？”

蘇金成趕緊回答。

“這次蘇燦能提前出來，三弟是下了大力的。”

“他到底是我們蘇家人，為了這事，要他拉下臉去說服自已愛人，也很不容易?！?/p>

一提到自已最寶貝的長孫蘇燦吃了那么長時間的苦，蘇老爺子心里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重重地一拍扶手。

“這個女人！”

“我當(dāng)初就說，心太硬，不是個好選擇！”

“現(xiàn)在好了，處處跟我們蘇家對著干，連我這個老頭子都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二女兒蘇銀娜，和蘇金成的愛人王雪梅對視了一眼，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在這個大堂里，沒有她們女人的座位。

她們只能和小輩們一起，站著。

眼看老爺子又要開始翻舊賬，蘇金成連忙勸道。

“爸，過去的事就別提了?！?/p>

“待會兒小璇來了，聽見會不舒服的?！?/p>

蘇老爺子眼睛一瞪，火氣更大了。

“怎么？我現(xiàn)在還要照顧一個女娃娃舒不舒服？”

“是不是我這個當(dāng)爺爺?shù)?，還要向她們母女賠禮道歉？”

蘇鐵成立馬出來打圓場。

“爸，大哥不是那個意思?！?/p>

“小璇她畢竟很久沒有上門了，咱們也沒必要一見面就把氣氛搞得太僵，您說是不是？主要還是為您身體著想?！?/p>

蘇老爺子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沒有再說話。

就在這時，大門外傳來了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

蘇銀娜和王雪梅立刻精神一振，兩人一齊向外走去。

“應(yīng)該是到了，我去看看?！?/p>

……

大門口。

劉清明和蘇清璇手牽著手，剛從車上下來。

兩個年輕人站在他們面前。

其中一個，留著青皮寸頭，眼神不善，正是蘇燦。

他看著兩人緊緊扣在一起的手，眼里射出復(fù)雜的光芒。

他當(dāng)然認(rèn)得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

就是這個男人，把他送進(jìn)了那個鬼地方。

原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可現(xiàn)在真人就站在自已眼前，新仇舊恨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頭。

蘇清璇卻沒有他那么多心思，她先是沖蘇燦叫了一聲。

“大哥?！?/p>

然后又沖旁邊那個身穿休閑服，顯得斯文一些的年輕人叫了一聲。

“二哥?！?/p>

那是蘇鐵成的次子，蘇浩。

蘇浩笑著點了點頭。

“小妹來了，這位是？”

蘇清璇臉上帶著一絲驕傲，介紹道。

“我未婚夫，劉清明?！?/p>

劉清明一個人也沒叫，只是沖著兩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蘇浩的笑容不變。

“幸會幸會?！?/p>

蘇燦卻在這時，陰陽怪氣地開口了。

“今天是家宴，不相干的人，擱外頭等著吧?！?/p>

話音剛落，蘇清璇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她什么話都沒說，扭頭就走，拉著劉清明就要往大門外去。

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蘇浩連忙上前一步，攔住了她。

“小妹，你別生氣，大哥他心情不好，說錯話了，你別往心里去。”

說著，他還拼命給蘇燦使眼色。

蘇燦也沒想到蘇清璇的性子這么烈，一句話不對，居然真的掉頭就走。

他臉上有些掛不住，只能訕訕地說。

“小妹，我就開個玩笑，至于么？”

蘇清璇轉(zhuǎn)過頭，一雙美目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

“至于?！?/p>

一個字，擲地有聲。

蘇燦的臉漲得更紅了，他更加訕訕。

“行，我不好，我嘴臭，我給你道歉，這樣總行了吧?！?/p>

蘇清璇根本不看他。

“要不是今天爺爺過生日，你以為我會上這個門？”

“不歡迎我們，我們現(xiàn)在就走?！?/p>

她的話剛說完，一個女聲就從院子里傳了出來，帶著熱情的笑意。

“誰說不歡迎我們小璇了？誰敢？”

又一個女聲緊跟著響起，帶著一絲嗔怪。

“蘇燦，你給我閉嘴！”

蘇銀娜和王雪梅快步走了出來，一左一右，笑吟吟地迎向兩人。

“快請進(jìn)，快請進(jìn)，別站在門口說話啊?！?/p>

蘇清璇看到她們，臉上的冰霜才融化了一些。

“大伯母，姑媽?！?/p>

蘇銀娜上前就拉住了蘇清璇的手，親熱得不行。

“哎喲，我的好小璇，這一晃多少年了，都長這么大了?！?/p>

王雪梅也上前來，滿臉堆笑。

“長得可真好，比你家那個小婷好看多了?！?/p>

蘇銀娜白了她一眼。

“唉，可別提了，我家那個就是個討債鬼，怎么能跟我們小璇比。”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熱情地夸贊著，不動聲色地就把剛才門口的尷尬給掩蓋了過去。

劉清明只能無奈地放開蘇清璇的手，看著她被兩個長輩簇?fù)碇镒摺?/p>

他往旁邊站了一步。

他感受到了一束不善的視線，一直牢牢地釘在自已身上。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那個叫蘇燦的男子。

劉清明朝著他的位置，不著痕跡地移動了兩步。

他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了一句。

“出來得挺快?！?/p>

蘇燦的臉色瞬間大變，怒火中燒，但這里是自已家門口，他不敢當(dāng)場發(fā)作。

他壓低了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你別以為有人罩著你就沒事，這他媽是京城！”

劉清明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看著不遠(yuǎn)處的蘇清璇。

“對，這是京城?！?/p>

“所以，你敢動我嗎？”

蘇燦的氣息一滯。

他當(dāng)然不敢。

他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狠話。

“你給我等著?！?/p>

劉清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看來教訓(xùn)還是沒夠啊。”

“怎么，這么喜歡坐牢？”

“你！”

蘇燦還想說什么，被走過來的蘇浩一把拉住了。

蘇浩沖劉清明伸出手，臉上是無可挑剔的笑容。

“你好，認(rèn)識一下，我叫蘇浩，是小璇的二哥?！?/p>

對著蘇浩伸出來的手，劉清明也伸手與他握了一下。

“我叫劉清明?！?/p>

蘇浩扶了扶眼鏡。

“我認(rèn)識你，‘全國十杰’，了不起?！?/p>

劉清明說。

“你也很了不起?！?/p>

蘇浩愣了一下。

“哦？你認(rèn)識我？”

劉清明搖搖頭。

“不，我是說，你能成為小璇的二哥，就很了不起?！?/p>

蘇浩聽完，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你很幽默，怪不得能追到我們家小璇?！?/p>

劉清明說。

“你也不錯，至少比某些人有禮貌?！?/p>

這句話，讓旁邊蘇燦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蘇浩拍了拍劉清明的肩膀。

“別理他，你知道的，他腦子不太好使?！?/p>

劉清明點點頭。

“放心，我不跟他這種人計較?！?/p>

蘇燦氣得渾身發(fā)抖，恨恨地瞪了兩人一眼，轉(zhuǎn)身走掉了。

蘇浩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然后重新看向劉清明。

“聽說你在體改辦工作？”

劉清明說。

“綜合調(diào)研司。”

蘇浩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我們以后打交道的機會，恐怕不會少?！?/p>

他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國家計委，固定資產(chǎn)投資司技改處，副處長。

劉清明心中了然。

計委的技改處，這可是個手握審批大權(quán)的實力部門。

每年各省市來“跑部錢進(jìn)”的，這里是必到的一站。

其重要性，僅次于投資處等幾個核心部門。

眼前這個蘇浩，年紀(jì)輕輕就坐到這個位置，絕非等閑之輩。

和他那個浮于表面的大哥蘇燦，完全是兩種人。

這種人，典型的技術(shù)官僚，胸有城府，心思深沉，反而更難對付。

劉清明和他簡單聊了兩句，發(fā)現(xiàn)這個蘇浩對宏觀經(jīng)濟政策的理解，確實有獨到之處。

兩人正說著話，大堂上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人到了嗎？還不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