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多想別的,只要想這買賣值不值得就好,我想這應(yīng)該不難,一段圣道加上幾十年壽命和你在書院里的榮耀以及聲譽比起來哪個更重要。”施家老祖母說起這件事時格外的自信。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在書院里如果大道不合會帶給人什么樣的感受,懷素過的比她好些,但吃委屈和暗虧的時間也比她長,或許他依然信任儒門,但你說他有多愛書院,她是不信的,起碼不會比自已的圣道更加重要。
“師姐說笑了。”懷素笑了笑,到了這個年紀(jì)他倒無需像年輕人一樣琢磨那些有的沒的,通透的很,“只是。。。若真有一段圣道,師姐用了不好嗎?”
這是老人的心眼,救命的東西你要我也要,沒道理你主動留給我??!
“答應(yīng)了就好?!笔┘依献婺覆⒉换卮穑瑢τ趹阉氐膿?dān)憂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冰涼的石碑,忽然大笑。
老人大笑起來褶皺會很多,這并不好看,但是笑是憋不住的,她回過頭看向姚望舒,笑著道:“姚家閨女,我幸不辱命!”
“老夫人。。?!币ν嫦肓讼耄缓缶徛暤溃骸拔易援?dāng)奉陪到底?!?/p>
施家老祖母回轉(zhuǎn)過身來,她將手中的拐杖緩緩插入泥土之中,她腳下那被軍馬踐踏過的堅硬的土地忽然開始翻涌,土層被拱破,一根根翠綠色的青苗沖破了土壤。
它們剛剛生長而出,便極富生命力的開始拔高,搖搖擺擺間便已經(jīng)齊腰深了。
周圍三人退開幾步,發(fā)現(xiàn)這長出禾的地方是一塊方方正正的土地,以施家老祖母為中心,長寬大概三丈左右,老邁的婦人站在其中就好像是秋收時節(jié)的農(nóng)婦。
“師姐!你這道竟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懷素面露震驚,這禾不僅長得壯實而且已經(jīng)足夠高了,雖然穗子尚青,但離成熟也不遠(yuǎn)矣!
要知道當(dāng)初在那清水書院時,她這道的表象只是一地手掌高的秧苗而已!
“想通了,自然就小有進(jìn)益?!笔┘依献婺干焓址鬟^這些禾。
這方寸之間卻一點也不外露的田地就是她的道。
田為自養(yǎng),方寸為獨,不爭為善,故而獨善自養(yǎng),已身長存。
“恭賀師姐!吾觀此田未來可自成天地,乃是天下儒學(xué)之幸!”懷素恭敬行禮,臉上露出由衷的開心之色,世上他的朋友已經(jīng)夠少了,能知道師姐修行有成,實在是大大的好事。
“呵,既然你喜歡,那便送你了?!笔┘依献婺鸽S手在身旁抓住一根稻穗,手指輕捻,便掐出一顆尚未熟透的穎果,遞向懷素。
“師姐!”懷素臉色大驚,隨著那穎果離開稻田,他感受到剛才十分完備的方寸天地忽然氣機開始外泄,那是一粒道息,“速速養(yǎng)氣!莫要如此!”
“不用急,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像個孩子一樣?!笔┘依献婺感χ溃骸澳隳芑钪@么久是因為你這個人天生喜靜,沉溺書法之道,不被外物傷心神?!?/p>
“可我少時成名,日日與人辯經(jīng),中年又經(jīng)歷落魄,那么多年與人爭斗,心血早就熬干了,按理說不可能活到壽終。之所以可以和你在此相見,只是因為我的道是‘獨善自養(yǎng)’,只要躲在自已的天地不動,便可以多熬些時日。”
施家老祖母聲音緩緩的,此時月色已經(jīng)逐漸下落,這一夜走到了盡頭,天的那一側(cè)開始變得湛藍(lán)。
“所以在我離開施家祖宅的時候,我這條命便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倒計時,能撐到今日來見你,就是要把它交給你?!笔┘依献婺竿白吡藘刹絹淼阶砸涯瞧锏氐倪吷?,她蒼老的手伸過了那些禾,伸到了田的外面,穩(wěn)定且堅決,“你應(yīng)該會用吧。”
懷素抬起手,看著那滿是皺紋的纖細(xì)手掌緩緩翻動,將那粒穎果倒在他的手心中。
原來月牧里能給他延續(xù)圣道的東西,就是師姐自已的道啊,這當(dāng)真是沒有必要的事情,師姐板書寫的確實很好,但書法之道剛剛?cè)腴T,這穎果對自已用處不大,卻讓師姐少活了好幾年。
老人有些后悔了,早知這樣就不該答應(yīng)的,可是。。??粗鴰熃隳菐еM麕еσ獾谋砬?,他卻也知道還回去亦是沒有什么意義,此時便順著師姐,她開心就好吧。
想到這里,他猛地舉起另一只手掌然后狠狠拍在那粒穎果上。
啪!一聲脆響。
當(dāng)手掌再次抬起,他掌心沒了穎果,只有一小捧泛黃的碎末。
懷素捧著手心的碎末抬頭看向施家老祖母,他緩緩躬身行禮。
“謝師姐教我!受益良多。”
施家老祖母站在田中還禮,緩聲回道:“懷師弟,學(xué)懂就好。”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當(dāng)年那個木質(zhì)的學(xué)堂,人聲嘈雜中他們格外平靜的對視然后行禮。
“你帶筆了嗎?”施家老祖母問道。
“無妨?!睉阉刈允遣徊罟P的,正欲伸手,卻見施家老祖母從袖子中掏出了一支制式精良的筆,緩緩遞給懷素。
懷素接過,他看了看石碑問道:“那么。。。師姐想我寫什么字?獨?守?自?”
這些都是與“獨善自養(yǎng)”親和的字,加上他自已的“人”字,便多些把握,雖然他并不覺得這些字可以達(dá)到師姐想要的效果,但對于已經(jīng)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師姐,他懷素如何能忍心把實話相告呢?
施家老祖母沒有開口,她緩緩的看向了姚望舒。
懷素便也看過去,他不想忤逆現(xiàn)在的師姐,但他希望這個女孩能有點自知之明,這捧細(xì)碎的粉末是師姐的道息所化,他懷素就算舍得本錢,想寫出來足夠?qū)哟蔚淖?,也一定是與其相關(guān)才行,不然便是白費了師姐的一番心意。
“界,南洲界的界?!币ν婵粗鴳阉?zé)o比確定道。
果然。。。懷素皺眉,壓下心底的厭惡,開口道:“姚姑娘,這字太大了,方寸之田寫不出南洲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