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鬧什么呢?”
既然已是冬,那京師就應(yīng)也開始下雪。
可是今年江南的雪,卻始終不見蹤影。
縈繞在秦淮河畔還有紫禁之巔的,只有那濕冷的風(fēng)。
乾清宮的寢殿之中,老朱一身半舊的棉襖,頭發(fā)有些散亂,緊抿著嘴角,仿佛在忍受著某種痛楚。但他眺望窗外的眼神,卻又格外的堅(jiān)毅。
殿外,一隊(duì)青衣太監(jiān),正挑著擔(dān)子,朝這邊走來。
“回主子!”
樸不成上前躬身道,“最近這些日子天氣寒,奴婢怕您身上的舊傷發(fā)作,所以斗膽讓人把乾清宮的火龍燒旺一些?!?/p>
若是往前,老朱肯定會罵他樸不成不會過日子。殿內(nèi)點(diǎn)碳爐就行了,燒什么火龍呀?
光是他這個乾清宮,一天就要幾百斤炭,那可是不少錢!
可現(xiàn)在,胳膊肩膀,膝蓋胯骨關(guān)節(jié)上,那些曾經(jīng)的舊傷,已開始侵蝕他看著還算健壯的身體,疼的他幾乎夜不能寐。
“老了!”
老朱苦笑,開口道,“咱苦了一輩子,也該到享受享受的時候了吧?”
“您早該享受了!”
樸不成把窗戶的縫隙關(guān)上,低聲道,“主子,您是天子,是皇上,富有四海,您用些炭,吃些好的穿些好的,也不會把這天下用窮了呀!”
“呵!”
老朱一笑,“你這話說的對,咱就算不吃不喝,這天下人也不會人人都吃飽,人人都穿暖!”
說著,他頓了頓,“咱病了多久?”
樸不成馬上垂手,低聲道,“還有三天一個月!”
“哦.....”
老朱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冷笑,“韓國公如何了?”
“韓國公到京之后,一直在府內(nèi)奉旨榮養(yǎng)!”
“呵!”老朱又是冷笑,“他來京這么多日子了,不知道咱病了?”
“奴婢上次奉旨去探視的時候,說了一嘴!”樸不成又道。
“既然知道,他連個話都沒有!”
老朱繼續(xù)冷笑,“也不問問咱得的啥病,也不問問咱用了啥藥,他又不是爬不起來,他家離咱的皇宮總共兩步道兒,他連面兒也不露?”
說著,他的眼神豁然凌厲起來,“不但是他,滿朝文武,竟沒幾個有人味兒的東西,問問咱的身子到底咋了?”
“呵呵呵,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這是盼著咱死呀!哈哈哈哈!”
咚!
卻是樸不成忽然跪下,不住的叩首。
“主子,不是奴婢多嘴,但奴婢不能不說!您病的這些日子,幾位公主和駙馬爺急得不行了!”
樸不成低聲道,“幾位駙馬爺,奴婢瞧著都是一嘴的火炮,前兒在惠妃娘娘那見著大名公主,她眼睛都哭腫了。還有曹國公他們家,藥房里最好的藥材補(bǔ)品,流水似的往宮里送。曹國公家老夫人,直接住到棲霞寺里去了,說是誦經(jīng)為您祈福!”
聞言,老朱面色稍霽。
略微嘆口氣,“咱罵的是朝堂上那些畜生,不是說咱的兒女親戚!”
“咱也不是無端的遷怒!”
老朱又是嘆氣,又道,“咱這輩子呀,竟是給別人活了,除了自家兒女和親戚,誰念咱的好呀?”
話音落下,外邊忽的響起輕微的腳步。
樸不成忙起身,走到殿門口處。
然后又捧著一個包袱,匆匆的回來,再次跪在地上。
“主子,曹國公夫人給您新做的冬衣棉鞋?!?/p>
樸不成大聲道,“她說今年冬天格外冷,還專門給您縫了一件紫貂皮的圍脖,打了兩雙西域羊絨的襪子!”
“哦?”
老朱微微一笑,“又是小鳳親手做的?”說著,擺手道,“拿上來!”
而后,他粗糙的大手,摸著棉衣棉鞋上細(xì)細(xì)的針腳。剛才還有些凌厲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這個媳婦沒選錯,二丫頭是有福的!”
老朱說著,忽又是嘆氣,“咱也算對得起保兒了!”
耳中聽著這意味深長的話,樸不成笑著奉承道,“民間都說娘親舅大,您這當(dāng)舅舅的,可真是做得沒的挑。對曹國公一門,跟親兒孫似的!”
“哎!”
忽然,老朱詫異的開口,他低頭看著手中棉衣的料子。
跟往年用上好的松江棉布縫了棉花不同,今年的冬衣卻是上好的錦緞做面兒,里面用蜀錦做襯,中間縫合的好似是輕盈的皮毛。
就連那鞋也不一樣,粗一看以為是布面的,可是用手一摸,就知是柔軟的山羊皮。
“奴婢忘了說了!”
啪,樸不成給了自已一嘴巴,“剛才傳話的人說,曹國公夫人說了,您呀苦了一輩子了,連件好衣裳都舍不得穿,那可不行!她還說,即便是在民間,長輩穿的體面,兒孫們臉上才有光,才是孝敬!”
“哈!”
老朱搖頭一笑,“這孩子!”
說著,他大手拍拍懷中的衣物,開口道,“把廣西的蜜桔和干龍眼,給曹國公府上送一些。眼看也要過年了,再過些日子,把小二丫頭抱進(jìn)宮來,給咱磕頭!”
“是!”
樸不成起身,又朝殿門口走去。
“哎.....娶妻當(dāng)娶賢!”
老朱又低頭摸著懷中的衣物,心中感嘆。
但突然之間,他臉色猛的一變,看著懷中的衣服,好似想到了什么,臉色陰沉的可怕。
可就在此時,也是突然之間,外邊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
就看樸不成雙手舉著折子,噔噔噔的跑了回來,跪地道,“主子,曹國公派人從甘肅給您送年禮來了!”
“離過年還有些日子...咋這么早?”
被他這么一打岔,老朱剛才心中影影綽綽的想法,忽然的被打斷,就再也想不起來。
“啥年禮?念!”
“是!”
樸不成打開奏折,快速的掃了幾眼,笑著道,“曹國公在折子上說,甘州黑水河邊上特意開了一百畝的水田,仰主子爺?shù)奶於?,今年甘州大豐!”
“特進(jìn)甘州所產(chǎn)的稻米,五百斤,給您老嘗嘗鮮!”
“在西北種了稻米了?”
老朱笑罵,“西北甘肅?那得費(fèi)多少功夫呀?專門給咱種的?”
“是....曹國說,當(dāng)?shù)氐陌傩章犅勈菍iT給主子爺種的稻米!收稻子 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一個米粒兒都不敢遺漏!”
樸不成又道,“折子上還說,自古漢唐雄踞西域,然兵鋒雖遠(yuǎn)卻疏于民生。而今我朝收復(fù)舊日山河,在西域之地,種江南之米。意在天下寰宇,日月所照之處,皆為大明之土,日月永在,江山永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