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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我與蕭娘子二三事

“自古香奩之跡,史筆所諱;珠簾之秘,墨客難描。

蓋閨閣深靜,行事多隱;重門掩閉,音容罕彰。

故使紅顏心事,深鎖閨闈;芳蹤杳渺,空留余韻。惜哉!

且文士臆測,每多附會;騷人謬撰,常陷穿鑿。

遂令洛神虛賦,徒留凌波之影;湘妃妄傳,空余斑竹之誕。

毛嬙、綠珠,皆成紙上之姿;神女、麻姑,盡墮筆下之幻!

此誠佳人麗姝之奇冤,亦為文人記事之陋習也。

余感天下閨閣軼事,罕有真?zhèn)?,故為吾友蕭娘子作傳,明其事皆可征,言非無據(jù)。蘭心蕙質(zhì),豈獨詠絮之才?鴻圖遠略,實有經(jīng)綸之志......”

蕭寶月氣得渾身發(fā)抖,連指尖都捏白了!

這奸賊為了避免別人不把書的內(nèi)容當真,還著實鋪墊了一番,強調(diào)自己不會臆測空撰!又故意惑人耳目,引人遐思,竟說什么“紅顏心事,深鎖閨闈”!

更可惡的是他還打出“感天下閨閣軼事,罕有真?zhèn)鳌钡幕献?,一副要一筆獨斷,拯冤掃弊的架勢,是擺足了噱頭,吊足了胃口!

這是打定主意,不聳動視聽他不甘休?。?/p>

還一開篇就說她有“經(jīng)綸之志”!

其意何其險毒!

其心何其可誅!

另外這明明氣得要死,但還忍不住繼續(xù)看下去是怎么回事?。?!

王揚一邊飲酒,一邊漫聲道:

“我這個人,從來不白受恩惠?!廊速浳医疱e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蕭娘子贈我《南蠻統(tǒng)考》,我豈能無所回報?所以寫了這卷《我與蕭娘子二三事》。但我后來又想,蕭娘子行事隱秘,掩跡幽微。志向宏遠,所圖者大,未必愿意讓人知道你謀局荊州、智算親王的‘盛舉’。所以我還是把這書藏好,另選別的回報?!?/p>

王揚略微停頓,語氣一轉(zhuǎn):“可我又想,萬一我還沒來得及回報,就出了這么意外,那怎么辦呢?”

王揚一揮手,豪聲道:

“不要緊!我已做好了安排,我一出事,書即面世!到時必風靡荊州,流傳后世,也算為蕭娘子揚名了!”

卑鄙!

無恥??!

蕭寶月俏白的鼻翼翕動著,書紙已經(jīng)被她攥得褶皺不堪,恨不得直接把這破書糊他臉上?。。?/p>

蕭寶月急怒之間,心念電閃,突然眸光一斂,收起所有怒意慌亂,玉腕輕抬,將書稿隨意扣在桌上,輕描淡寫地說:

“杜撰之言,有我何干?我一直在建康,誰能證明我來了荊州?”

王揚聲音同樣輕描淡寫:

“在荊州,我說的話,需要證明嗎?”

蕭寶月不慌不忙:

“以公子現(xiàn)在的聲譽,自然是一言九鼎。但如果冒姓瑯琊的事敗露——”

她看向王揚,笑意盈盈:

“我有辦法讓你從天才貴公子,變成我朝開國以來最大的騙子,你信不信?”

王揚沒有一絲停頓,接口道:

“我信?。∥抑熬驼f了,你神通廣大的,什么本事沒有?我是絕對相信你的實力的。只不過——”

王揚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我信的人,可不止蕭娘子一個......”

蕭寶月目光一冷:“你要把謝星涵扯進來?”

王揚搖了搖頭:“還是不要讓她參與這些破事兒了?!?/p>

蕭寶月稍感安心:“那你什么意思?”

王揚把玩著折扇,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是說,如果有人把這卷書,或者說口供,獻給竟陵王的話......”

蕭寶月臉色大變:“你竟敢挑動皇子內(nèi)斗???!”

王揚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內(nèi)斗你才是一把好手!你都代表太子來荊州搞|他親弟弟了,你膽子不比我大??!誒等等,你父親是皇上堂弟,那你和巴東王豈不也算堂親?所以你——”

“巴東王通蠻是實!我來荊州是為朝廷查案!!”

王揚表情夸張:

“哦——原來是這樣!

失敬失敬!

蕭娘子這是奉了天子密詔要辦他兒子?

還是說你專門負責監(jiān)察皇子?”

王揚冷笑一聲: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你無官無爵,查案輪著你?

事涉儲君,越俎代庖!窺伺皇子,冀有變生!

這事兒合不合法度,犯不犯忌諱,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

巴東王通蠻是實!

你內(nèi)斗黨爭也是實!

我要是竟陵王,直接卞莊刺虎,一箭雙雕......”

蕭寶月氣急攻心,胃中絞痛,臉頰慘白,身體一點點蜷了起來。

王揚看蕭寶月突然伏在桌案上,身體蜷縮輕顫,試探道:

“怎么了?西子捧心???”

蕭寶月微微抬起頭,聲音虛弱:“你......繼續(xù)......”

王揚瞧了瞧蕭寶月的臉色,又見她原本嫣紅的嘴唇此刻已失了血色,覺得她應該不是在裝病,畢竟自己忽悠王泰的時候想把手弄涼,也得去浸涼水,她演技再高,還能把血色演沒?

“還繼續(xù)啥呀,你先養(yǎng)病,養(yǎng)好了再繼續(xù)。”

“不.......必!”蕭寶月緊咬下唇,眼神倔強。

王揚直接叫道:“來人,看看你家少主!”

幾名侍女匆匆而入。

“少主!”

“少主舊疾犯了,快去取藥!”

“扶少主入內(nèi)!”

蕭寶月冷汗浸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退下?!?/p>

“少主!”

蕭寶月強撐著坐起,唇緊抿著,幾根發(fā)絲粘在臉上,襯得玉顏越發(fā)憔悴:

“我說了,退下!”

侍女們不敢違拗,只好退了出去。

王揚:......

“要不你先吃藥?”

蕭寶月有氣無力地搖頭,動作極輕,卻藏著一股執(zhí)拗的堅定。

她本有傾城色,是嫵媚天成之體,此時紅顏雖損,妖嬈遠壓黛玉。弱體支離,風華稍減西子。病骨強撐,猶帶三分倔強;冰唇暗咬,不輸一縷孤高。當真是處處皆堪憐!

若換做心腸軟的,見了她這副模樣,怕早已心尖兒發(fā)顫,恨不得將世間所有良藥尋來,只為換她片刻的安寧??赏鯎P卻仿佛鐵石心腸一般,毫無動容道:

“你即使帶病和我談,我也不會讓步的?!?/p>

蕭寶月長眸低垂,聲音黯然:

“我知道......即便我死了,也和你,沒有關(guān)系......”

也不能說沒關(guān)系嘛,你要是死了就不能威脅我了,我也不能反威脅回去借此火中取栗了......

王揚心里雖然這么想,口中卻道:

“咱們是合作伙伴嘛,怎么能說沒關(guān)系呢?你還是先吃藥,說不定你一直不開竅,咱倆還得打持久戰(zhàn),且有的談呢......”

“持久戰(zhàn)?又是個新鮮詞兒......不過公子放心,不需要持久戰(zhàn)的,我沉疴如此,又如何能久?”

蕭寶月宛若心灰意懶一般,聲音虛弱,還帶著幾分苦澀的自嘲,猶如重病難愈,不知何時便會香消玉殞似的。

王揚不動聲色道:

“魏武云:‘天地何長久,人道居之短。’久是天地的事,塵寰俗人,都談不上一個久字的。”

蕭寶月心中大罵王揚,纖手按胃,臉上仍是一副痛苦柔弱的表情:

“小女子斗不過公子,這就認輸了。公子說的那兩條,我都答應。只是希望公子說話算話,不要再為難我?!?/p>

“蕭娘子這話說的,我只要退路,如何能為難人?”

蕭寶月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腰身再蜷,仿若一只受傷的小鹿一般,斷斷續(xù)續(xù)道:

“請公子......告知......蠻路詳情?!?/p>

王揚問:“我那兩個條件......”

“我......已經(jīng)......答應了,公子......放心......”

蕭寶月?lián)u搖欲墜,仿佛強抑著翻涌的疼痛,好像每出一聲,都要耗費不小的意志力。

王揚視若無睹:

“答應也不能空口白牙地答應的??!”

蕭寶月眼眸如秋水含煙,蒙上一層薄霧:

“身份的事......急不得.......寫字的話.......我暫時......無法提筆......”

“那不急,你就先養(yǎng)著吧,養(yǎng)好咱倆再談?!?/p>

蕭寶月聲音痛楚:“不......不可。巴東王......快出貨了,我得......早做安排.......不能再拖了?!?/p>

王揚認真道:“是啊,所以你得趕快讓自己好起來,不能再拖了?!?/p>

“我的舊疾......一旦發(fā)作.......十天半月也......好不了。公子先把蠻路......”

蕭寶月正聲若游絲,忽然聽到王揚說:

“沒關(guān)系,我早幫你寫好了。你簽個名,再押個印就行?!?/p>

然后一張“依蕭娘子令行事錄狀”便飛到蕭寶月眼前。

蕭寶月被氣得七竅生煙!也不演了,坐起來一把奪過那張紙,撕得粉碎!

“王揚!你當我三歲孩童,任你擺布不成?!我雖在病中,卻還未到任人欺辱的地步?。?!”

王揚笑道:“你病好了?那咱們可以接著談了?!?/p>

“你做夢!你那兩個條件我不可能答應!死都不可能??!”

蕭寶月憤怒而決絕!

“又不是什么大病,別死呀活呀的。這樣,看你在病中,我讓一步,第二條就算了,只要第一條就行?!?/p>

“第一條也不可能!瑯琊王氏的身份,誰能落得實了?!你真以為我能改了王家家譜?!”

王揚沉吟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說道:

“那我再讓一步吧,你不需要幫我坐實身份,只要在尚書省左戶曹前廂中甲乙兩庫的戶籍牒檔給我補個籍,和荊州掛籍相應,就可以了。我已經(jīng)退了兩步,這是我最后的條件,不會再讓。如果你不應,我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再談的余地?!?/p>

蕭寶月眉梢微挑:

“走?你以為沒有我點頭,你能走得出去?”

王揚放肆而笑,手中折扇一甩,散開梨花雪,抖落流云霜,聲音清朗又帶著幾分冷意:

“蕭娘子,劉寅前車之鑒,你是想親自試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