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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心涼了半截

戴纓聽了這話,應(yīng)下了,她倒想留在平谷,可事不由人。

接下去又走了一個多月,在這期間戴纓困了會在車上打盹,渴了自己倒茶吃,不時會要些甜點和水果。

之前的不自在,在這一個多月的共乘中慢慢消磨,她在車里的行止變得隨意。

譬如,先時,她若想吃東西,會先呈于陸銘章,再給自己?,F(xiàn)在不同,她想吃什么,徑直取了享用,順便問一嘴對方。

當然了,她的隨性并不是放肆,會拿捏好一個度,不至于太過無禮,卻又能使自己閑適。

快到青城時,她的馬車終于騰挪出來,重新回到另一輛馬車上。

就這么又走了幾日,到了青城,城中官員如何隆重接迎自不必提。

因遠途勞乏,到了青城后,戴纓先在行館歇了一晚,次日一早,她向陸銘章辭行,孰料他正同青城官員聚議,沒能見到人,遂讓長安帶了話,落后隨著馬車往平谷而去。

平谷同青城毗鄰,乘車不上一日工夫。

戴萬昌并不知戴纓要回,當下人傳知于他時,他還宿醉未醒。

前一晚應(yīng)平谷縣令的宴請,喝得多了,回來后倒頭就睡。

戴家在平谷行商,必須同當?shù)毓賳T交好,哪怕這種交情是用金錢堆出來的。

下人將房門“啪啪——”拍響。

戴萬昌從混沌醒來,撫著胸口喝罵道:“沒規(guī)矩的王八羔子!誰教你這樣敲主家的門?”

罵過后,又閉眼睡去。

誰知那敲門聲再次響起:“老爺,大姐兒回了?!?/p>

戴萬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猛然睜眼,腦子還未醒,話已從嘴里跑出:“誰?!”

“小主子,小主子回了。”

戴萬昌霍地從床上坐起,拍了拍頭,趿鞋走到門前,“啪”地打開門,臉沉得像黑水,道了一句:“替我更衣。”

……

戴宅后園……

一滿頭珠翠的婦人坐在交椅上,婦人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模樣,手端茶盞,指上染得紅艷艷的丹蔻,茶盞送到嘴邊,頓了頓,唇瓣微啟,嘆了一息,又將茶盞放下。

隨著她的動作,兩只腕子上的玉鐲,磕得叮當響。

這婦人是戴萬昌的妾室,姓孫,戴家上下喚她一聲孫姨娘,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戴纓母親的貼身侍婢。

戴纓的娘親,姓楊,行三,人稱楊三娘。

一次醉酒,戴萬昌在楊三娘懷著戴纓之時,把她的丫頭給收用了,之后抬了起來,給了名分。

“還是一口也不吃?”孫姨娘問道。

立在下首的仆婦回道:“才端了去,全都給扔了出來?!?/p>

孫姨娘沉出一口氣,白生生的面上浮出擔憂:“這樣下去可怎么是好!”

仆婦又道:“老爺讓云姐兒嫁給小衙內(nèi),那小衙內(nèi)是個狠手,才被他活活打死一個,云姐兒過去不是白白送命么!”

孫姨娘拿尖尖的指揉了揉額穴。

如今家中只戴云一個女兒,老爺一心巴結(jié)新來的吳縣令,竟把女兒許給吳縣令之子。

那小衙內(nèi)成日鷹犬走馬,風(fēng)月場上有一號的人物,這還不算,吃了酒便發(fā)諢,才打死一房妾室。

這樣的人,她家云兒哪里能嫁,這不是白白送一條命去嘛,她只這一個女兒,怎么舍得。

這不,把自己關(guān)在屋中已有幾日,不吃不喝,可縱使如此,作為父親的戴萬昌態(tài)度上不見半點松動。

正在這時,一婆子急吼吼走來,咽了口唾沫,喘著粗氣:“姨娘……回了……大姐兒回了?!?/p>

孫姨娘立馬站起身,兩眼睜張:“戴纓回了?”

“是,被老爺喚了去,眼下正在老爺?shù)臅苛?!?/p>

孫姨娘眼皮微斂,再緩緩坐下,不知想著什么。

彼邊……

戴纓看著太師椅上之人,不上四十,一襲烏紫色綢袍,蓄著兩撇八字胡,鑲金石的腰帶束著圓圓的腰,腰下的肚子微鼓。

這人正是她的父親,戴萬昌。

“父親可收到我那書信了?”戴纓問道。

戴萬昌點了點頭:“你就為這事回的?”

戴纓回來的途中,預(yù)想過她說完這話,戴萬昌的回應(yīng),要么還沒收到書信,要么收到了,卻一直不能決斷。

然而現(xiàn)下一看,戴纓的心涼了半截。

很顯然,他早已收到了書信,這樣反問的語調(diào),全然沒把她信中的提議當回事,并且根本沒打算給她回信。

“父親以為如何?”戴纓仍是問了出來。

戴萬昌不答反問:“你解了婚契?”

“父親知道了?”

看來,送往平谷的書信不止有她的,還有戴萬如的。

“為什么解除婚契?”戴萬昌的聲音沉了沉。

“想來父親已看過姑母的書信了?”

戴萬昌一拍桌案,呵責(zé)道:“我問你呢,你倒反問起我來?!”

“謝家并不打算同我戴家結(jié)親?!贝骼t捺下性子說道。

“你怎就知道謝家不欲同我戴家結(jié)親,分明是你提出解除婚約,還是當著旁人的面,你姑母不得不同意?!?/p>

戴萬昌當時看了書信,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

戴纓也來了氣,看向她父親,揚起聲調(diào):“父親怎的不弄清事情原委就怪我?謝家表兄在我去京都前就同陸家千金相交,早已有了別的主意。”

“這都只是你的猜測,又或是誰人在你耳邊亂傳,讓你生了誤會?!贝魅f昌繼續(xù)道,“既然回了,你在家住幾日,仍是回京都,我寫一封書信,你捎帶過去,你姑母念你年紀小,不會計較……”

戴纓將戴萬昌的話打斷:“父親可知曉……謝家表兄同陸家千金已定了親。”

戴萬昌把眼一瞇,沒有再說什么,靜默了好一會兒,在戴萬昌思忖之時,戴纓心里還抱著一絲希望。

希望戴萬昌氣憤謝家失信,破口大罵,希望他寬慰自己兩句。

然而……談不上失望,因為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回來一趟不容易,先住幾日,之后還是回京都,你姑母不會同你一小輩計較?!贝魅f昌仍是那句話。

戴纓冷笑一聲:“父親打得什么主意,這是準備拿女兒的終身做買賣么?”

戴萬昌把眼一瞪:“你的親事我自有主意,由得你在這里質(zhì)問?”

戴纓低著眼,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還不出去?!非要氣死我不成?”戴萬昌喝道。

戴纓咬了咬牙,蹦出一句:“不去?!?/p>

“什么?”

“女兒不想再去京都,就留在平谷?!?/p>

“哐嚓——”一聲,盛著熱茶的瓷盞碎裂在地,戴萬昌抖擻著手,指點道:“好,好,好,這就是你娘教出來的,同她簡直一個犟樣兒!”

戴纓把手一攥,說什么她都能忍,唯獨不能冒犯她的母親。

“爹怎么有臉提娘親,若不是您和孫氏,她也不能走那樣早!”

當年,父親在母親有孕期間同她的貼身侍婢廝混到一處,使她心氣郁結(jié),生產(chǎn)時傷了根本,之后便一直靠藥調(diào)養(yǎng)。

戴萬昌氣得又是一拍桌案:“你也別同我扯這些,其他的心思也不要有,住幾日,我讓人送你回京都,什么在京都開分號,哪有那樣容易的事,人家早已占好的碼頭,豈容我們這些外城人去分羹?!?/p>

戴纓從書房出來,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

戴宅東南面的另一方小院。

院前守著三四個小廝,屋門前立著兩個半大丫頭。

孫氏帶人走進院中,示意丫鬟將門打開。

門扇開了,孫氏剛要邁進門檻,一個枕頭砸來:“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好在孫氏避得快,躲了過去。

“你這是連我也厭上了?”孫氏說道。

屋子里光線不明,床榻上伏著一女子,發(fā)絲半散著,女子聽見聲音抬起頭,見了來人,仍是無精打采,重新將頭埋在衾被中。

這半邊身子伏在榻間的少女正是戴云,孫氏所出,也是戴纓同父異母的妹妹。

孫氏走到榻邊,側(cè)身坐下,拍了拍女兒的肩:“你就是餓死在這屋里,你父親也不會改變主意?!?/p>

少女開始聳動肩膀,嗚咽起來,雙手死死揪著被褥,哭了一會兒,抬起臉,傷心道:“女兒不要給那小衙內(nèi)做妾,那不是個好人,若是嫁過去,女兒焉有命在?!?/p>

孫氏撫了撫手上的翡翠鐲,略含深意地說道:“姨娘知道,姨娘清楚,所以這不是來給你想辦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