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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指尖觸碰的異樣

怎么就病了呢,那日在福興樓還好好的。

她能跟他出來,順道回平谷,是得了他的點頭,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一看。

戴纓走出院子,往一個方向去了。

他住的院落離她暫居的小院有一定距離,走進院中,縈繞著苦陰陰的草藥味,院里的下人們默然侍在各自的位置。

房門閉著,白墻上的一扇窗半敞。

門扇打開,從里面出來一人,見了戴纓,先是一怔,面色溫和地走來:“大人病了,行程只怕要耽擱幾日?!?/p>

“安掌事,大人染得什么病,要緊不要緊?”

長安定了一會兒,說道:“說是風寒,濕邪入體,已服過藥,才睡下?!?/p>

戴纓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很安靜,不知是不是夜里咳得狠了。

“是福興樓那日?”

長安點頭道:“那日嗓子便有些不適,大人沒太在意,埋了隱患,夜里又受了涼,一并發(fā)作了。”

若阿郎依照醫(yī)囑調(diào)理,這頭疼腦熱的病癥不上兩日可壓下去。

然而他常常關(guān)在書房,丫鬟按著時辰將湯藥送進去,他并不立馬飲用,待處理完文書,從屋里出來,碗里的湯藥涼得透透的,動也未動。

病情就這么被耽誤了。

“麻煩安掌事代我問過大人?!贝骼t說道。

長安道了一聲“好”。

戴纓回了自己的小院,就她觀得,依著這個情形,隊伍一時半會都不能走了。

病來如山倒,陸銘章這病來勢洶洶,頭重腳輕,渾身酸痛,夜里咳得整宿不得安眠,哪怕喝了藥頂多緩一緩。

這才不得不在城中暫歇。

就在戴纓以為要在城中歇個十多日時,入城的第三日,隊伍準備再次出發(fā)。

行館前,車馬已候,戴纓出了門,在前走著,歸雁隨在身后,走到馬車邊,正要提裙上車,長安走了來。

“小娘子可否換乘另一輛馬車?!?/p>

“另一輛馬車?”戴纓不解。

“是,算是小人的不情之請,大人病癥未好完全,長安希望小娘子能與大人共乘,一路上看顧些?!?/p>

“隨從里不是有貼身侍婢么?”她并不想同陸銘章共乘,那日從福興樓出來,只那么一小段路,她險些坐不住從車內(nèi)逃離。

行路本就顛簸,若是連車內(nèi)都不能有一時半刻的松散,還要遵規(guī)守矩,豈不難受?

長安說道:“侍婢們?nèi)裟芤?guī)勸,大人的病也不會拖成這樣?!?/p>

戴纓想說,既然侍婢不能規(guī)勸,我又有何德何能。

長安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繼續(xù)道:“論起來,戴小娘子算是阿郎的小輩,你的話……他多少還是顧著的?!?/p>

那日他可分明見識到這位戴小娘子惹怒了阿郎,關(guān)鍵是,事后人家仍好好的。

長安之后又補了一句,讓戴纓不再推脫。

“戴小娘子也不想行程再度耽誤罷。”

戴纓只好應下,她這是什么命,顧了小的還得顧大的,之后隨著長安走到中間那輛馬車前,踏著踩凳上了馬車,進入車內(nèi),斂裙坐到側(cè)面。

剛一坐定,馬車緩緩動了。

低垂的余光中,她見陸銘章端坐,兩手自然地擱在腿上,雙腿微微分開,撐著衣擺。

正在走神之際,陸銘章的聲音傳來:“已讓人修葺你所乘的那輛馬車?!?/p>

聲音低啞著,像是半透的上等紗織,相互摩挲出輕微的沙感。

她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應是長安找了個由頭,說她的馬車壞了,然后報知于陸銘章,他才點頭讓她同乘。

“是?!彼龖艘宦暋?/p>

在她的印象里,陸銘章是文人,有著文人的淵雅和內(nèi)斂,寬大的袍衣下是清勁的身軀,不如武將魁偉,卻是堅毅、強韌,像是兀立陡削的巖崖。

然而這會兒,他的神態(tài)間透著病中的弱氣。

興是剛才開口說了話,他的喉間起了不適,捂嘴悶咳了兩聲。

案幾上擺著一個圓肚壺,她用手碰了碰,還是溫的,于是倒了一小盞,雙手遞上:“大人喝些茶?!?/p>

陸銘章一手接過,慢慢飲下。

接下來,戴纓便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爾打起車簾看一眼外面的風景。

陸銘章多半時候拿一本書卷翻看。

人馬停下時,丫鬟端來煎熬的湯藥,戴纓接過,放于案上,期間不時用手去探藥溫。

涼得差不多時,陸銘章仍默看手中書卷。

戴纓往前探了探身,輕聲道:“大人,藥涼了?!?/p>

陸銘章從書中抬眼,視線落到案幾上的藥碗,點頭道:“拿來罷?!?/p>

這自然而然的語調(diào),讓她感覺自己成了他的侍婢,雙手捧著藥碗奉到他面前。

陸銘章一手掩袖,一手端碗,仰頭將藥汁飲下,喝完后將碗往旁邊一遞。

戴纓接回手里,見陸銘章鎖著眉心,趕緊將盛放蜜餞的小碟拿到他面前,他拈了一顆放入嘴里。

“大人,您照這樣按時吃藥,不下幾日身子定能好全。”戴纓把手上的蜜餞往前遞了遞:“大人再吃一顆。”

陸銘章又拈了一粒放入嘴里含著,然后起身欲下車,戴纓急忙勸阻:“大人不能閃風,不如待身子好些再到外面。”

陸銘章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仍是起身下了馬車。

她挪到窗邊,揭簾看去,心道,勸我是勸過了,這人不聽。

陸銘章身后隨了幾個侍從,一齊往遠處的雜從走去,侍從們散開,拉起一道帷幕……看到這里,她慌得把車簾一甩,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怦怦跳動。

陸銘章走回車邊,丫鬟倒水凈手,又以巾帕拭干水漬,這才回到馬車,瞥了一眼戴纓,無事人一般執(zhí)起案上的書卷繼續(xù)翻看。

走了一程,馬車輕輕晃晃,安靜中響起書頁清脆的嘩聲,戴纓循聲去看,就見那書卷散開,隨擺在座位上。

沒有力量握它,它便撒了歡,一下翻一頁,一下翻三、五頁,再呼啦一聲全闔上。

她的視線從書頁往上移,靛藍色的寬大衣袖服帖于身側(cè),身子歪倚著,一條胳膊支著額,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這個時候的他,面上沒有防備,肅然氣息盡斂,閉上眼就是一個平常人。

看了一會兒,她也來了困意,側(cè)過身,歪倚著車壁閉眼小困。

接下來的幾日,陸銘章不怎么咳了,只是聲音還有些啞,好得差不多了。

這中間他沒提讓她換車,戴纓卻有些坐不住了。

這日,她尋了個間隙,說道:“大人,我那車想是修理好了?!?/p>

陸銘章看向她,沒說什么,曲指叩了叩車壁,馬車停下,長安的聲音從車簾外響起。

“阿郎有事吩咐?”

陸銘章啟口道:“去看看,戴娘子的馬車可修整好了?”

長安應下,戴纓便聽到腳步遠去的聲音,心道,待回了自己的馬車,她就可以慵倦下來,或坐或半臥,怎樣適意怎樣來。

不像坐在這里,時時把背打得直直的,生怕讓陸銘章覺得她沒規(guī)沒矩。

他那溫肅的神態(tài),沒由來得讓她有些畏懼和唯諾,她就像私塾中最頑皮的那一個,總不被先生喜歡。

正在思索間,車外響來腳步聲,沒等她緩回神思,長安的話透著車簾傳來。

“戴娘子的車輦,修是修好了,只是里面堆滿了雜物,塞得滿滿當當,坐不得人……”

戴纓不等長安說完,掀了車簾,跳下馬車,問道:“安掌事,您這是什么意思?”

長安看了一眼馬車,壓低聲:“戴小娘子也體諒體諒小人,實在是……”

說著停頓了一下,示意戴纓隨他走到一邊,再次開口:“別看我家阿郎身量勻長,有那么高的個兒,身子卻單薄,打小身子骨就不太好,您看看,誰吹個風,沾點雨,就病成這樣的?”

不知怎的,長安說這話時,戴纓腦子里閃現(xiàn)陸銘章那雙靜伏著青筋的手背。

戴纓不言語了。

長安又道:“小娘子只當幫小人一個忙,替我費神看顧看顧,小人感激不盡?!?/p>

說著,朝戴纓作了一揖。

戴纓趕緊側(cè)過身,避了避:“不敢受安掌事這一禮?!?/p>

長安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一貫的笑:“再者,原先坐的那輛車,里面真堆了雜物,小人并未亂言,戴小娘子若是不信,可前去查看。”

戴纓還能說什么,什么也不能說。

“小娘子受累,這樣,之后我叫下人們趕快清出來,您再坐回那輛馬車,如何?”

“就依你說的?!贝骼t只得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她原以為待陸銘章病愈,便可換回自己的馬車,誰知接下來仍要同乘,如此端坐一路,哪里受得住。

這么想著,試著把身子往下放,再往后靠著車壁,在發(fā)現(xiàn)陸銘章只關(guān)注手里的書卷,并不將目光投向她后。

戴纓卸了身上的防備,伸手去拿桌上的蜜橘,一點點剝開,第一個先遞上。

“大人吃水果。”

陸銘章的目光從那雙白皙的手上劃過,移到她微卷的掌心,從中拈了兩片。

他的指碰上她的手心窩,有一捻捻癢感,戴纓縮回手,將橘瓣掰開,也拈了一片放入嘴里,若無其事地將手掩于袖中,蜷著指,揉了揉掌心的異樣。

“想家里人?”陸銘章問道。

戴纓“唔”了一聲,說著又塞了一片橘瓣到嘴里,結(jié)果汁水染到手上。

陸銘章將桌上的巾帕遞去:“你先隨車駕到青城,我另外讓人送你回平谷,如何?”

戴纓接過巾帕,聲調(diào)透著一絲歡快:“纓娘謝過大人?!?/p>

因著母親祭日,她急于回平谷,出發(fā)前算著日子還算寬松,誰知路上陸銘章因著病情,耽誤了好些時候,待到青城時,陸銘章還有公務在身,又折進去一些時日。

只怕會錯過母親的忌日,可他說另派人送她回平谷,如此一來,再好不過。

之后又聽陸銘章說道:“我會在青城待幾日,不會太久,你在平谷料理好事情,若是還想回京,便到青城尋我,若是不來,行程不等人……”